天还没亮透,弄堂里的路灯还泛着昏黄的光,冷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
林建军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爸妈。
昨天跟父亲说要去供销社问缝纴机的事,他特意拧了闹钟。
把今天要做的一些事也和小胖打过招呼了。
所以今天凌晨四点半就爬了起来,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又把藏在床板下的昨天那条蓝布手绢揣进怀里,里面裹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五十块现金和两斤毛线票。
那毛线票还是母亲前几年攒下来,本想给林建军织毛衣的,现在倒先派上了用场。
“你这孩子,天还没亮就去?”
赵桂英听见动静,从里屋探出头,眼里还带着困意,“再吃碗糊糊垫垫肚子,现在早上天凉了。”
“不了妈,我得早点去排队,晚了怕没货。”
林建军笑着摆摆手,抓起门边的自行车钥匙,“您再睡会儿,等我好消息。”
推开门,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家早点铺亮起了灯,飘来淡淡的豆浆香。
林建军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赵桂英给灌的凉白开,一路往区供销社赶。
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早起上班的工人,穿着蓝色工装,骑着自行车,车铃“丁铃铃”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亮。
区供销社在金陵东路拐角,是这一片最大的供销社,红砖墙,玻璃柜台,门口还挂着个木质招牌,写着“东海供销社”五个黑字。
林建军到的时候,才五点刚过,可柜台前已经排起了长队,从玻璃柜台绕到巷口,得有二十多个人,都是来买紧俏货的。
有攥着粮票想买面粉的,有揣着工业券想扯布的,还有跟他一样,想淘点稀罕物件的。
林建军赶紧找了个位置排队,前面是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工业券,还有个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准备买布料。
大爷察觉到他在看,转过头笑了笑:“小伙子,来买啥?”
“大爷,我想买台缝纴机,蝴蝶牌的。”林建军小声说。
“蝴蝶牌?”
大爷挑了挑眉,晃了晃手里的工业券,“那可得有这个,不然再有钱也买不到。供销社的紧俏货,都得凭券,你有工业券不?”
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手绢。
他只有现金和毛线票,没工业券。
之前卖缝纴机时,买主没给工业券,他也忘了这事,现在听大爷一说,才想起 80年代买缝纴机、自行车这些“大件”,都得要工业券,光有钱不行。
“我……我没工业券,只有现金。”
林建军的声音有点低,心里开始发慌,“大爷,没工业券真买不了吗?”
“难喽!”
大爷叹了口气,“上次我来买自行车,就是因为没工业券,眼睁睁看着最后一辆被别人买走了。供销社的规矩,紧俏货都得凭券,除非你运气好,碰到有多馀券的,跟人换。”
林建军的心沉了下去,盯着前面的队伍,手指在怀里的手绢上反复摩挲。
难道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还是买不到机子?
他想起母亲红着眼框的样子,想起前世的遗撼,心里又酸又急,却只能耐着性子排队,盼着能有转机。
队伍慢慢往前挪,天也渐渐亮了,巷口的早点铺开始热闹起来,卖豆浆、油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建军冻得手脚发麻,只能时不时跺脚取暖,眼睛却一直盯着供销社的玻璃柜台。
柜台里摆着各种商品,左边是“上海牌”香皂、“海鸥牌”雪花膏,右边是布料、毛线,最里面的货架上,隐约能看到几台缝纴机的影子,他心里又燃起了点希望。
终于,轮到林建军了。
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蓝色制服,胸前别着“为人民服务”的徽章,手里拿着个算盘,头也没抬:“买啥?”
“同志,我想买台蝴蝶牌缝纴机,七成新就行,有货吗?”
林建军赶紧往前凑了凑,声音有点发紧。
售货员抬起头,扫了他一眼:“蝴蝶牌?没货了,最后一台昨天被东边弄堂的买走了,只剩蜜蜂牌的新机子,要吗?”
“蜜蜂牌也行!”
林建军赶紧点头,“多少钱?我要了!”
“一百二十块,还要搭两斤毛线票,外加一张工业券。”
售货员拿起算盘,“没券的话,就算了,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林建军的脸一下子白了。
一百二十块?
他只有五十块,还差七十块,而且还得要工业券和毛线票。
毛线票他有,可工业券和剩下的钱,他都没有。
他攥着怀里的手绢,手指都泛了白,脑子里飞快地想办法,却怎么也想不出。
难道真的要放弃?
“同志,我有工业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林建军回头一看,是肉贩老杨,手里还拎着个肉钩子,“建军,你别急,我这有张多馀的工业券,给你用!”
老杨是这一片的肉贩,之前林建军给汽轮机厂送腌笃鲜,总在他那买肉,一来二去就熟了。
上次老杨生病,林建军还特意给他送了碗腌笃鲜,没想到今天能在这碰到他。
“杨叔,您……”
林建军又惊又喜,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小子别愣着啊!”
老杨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工业券递到售货员面前。
“同志,这券能用吧?我留着也没用,给这小子了。他给工人送的饭实在,上次我生病,还特意给我送饭菜,这券算我换他的人情。”
售货员接过工业券,看了看,点了点头:“券能用,可还差七十块钱和两斤毛线票,你有吗?”
“钱我有五十块,剩下的七十块,我能不能先交定金,三天内凑齐?”
林建军赶紧说,又掏出怀里的毛线票,“毛线票我有两斤,您先拿着。”
“三天内凑齐?”
售货员尤豫了下,看了看老杨,又看了看排队的人,“行吧,先交五十块定金和毛线票,工业券也留下,三天后你来提货,把剩下的七十块带来。”
“谢谢同志!谢谢老杨叔!”
林建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赶紧从手绢里拿出五十块现金和毛线票,递给售货员,又对着老杨连连道谢,“老杨叔,您这恩情我记着了!”
“哎,你这小子,跟我客气啥!”
老杨笑着摆手,“我这券留着也是浪费,给你正好。你妈要是知道你给她买新机子,肯定高兴。”
林建军拿着售货员开的收据,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之前的焦虑和着急全没了踪影,唯有兴奋和满足。
跟老杨道别后,林建军走出供销社,看着手里的收据。
上面写着“蜜蜂牌缝纴机一台,定金五十元,三天后提货”,字迹虽然潦草,却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林建军骑着自行车,车铃“丁铃铃”响,心里盘算着。
剩下的七十块,他可以从下批盈利里凑,汽轮机厂还有百货公司等几家大户的稳定订单,再加之街坊的搭伙饭,少进些材料,清些库存,三天内肯定能凑够。
到时候,就能给母亲一个惊喜。
路过早点铺时,他特意买了两根油条,揣在怀里。
回去给爸妈当早饭,光喝糊糊也没滋味。
自行车骑得飞快,风里带着油条的香味,林建军的嘴角一直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