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过得飞快。
林建军雇的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往前挪,车斗里用防汛帆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正是他三天前在供销社订的蜜蜂牌缝纴机。
银灰色的机身被帆布衬得发亮,边角还沾着点新机子特有的机油味。
刚才付完剩下的七十块钱尾款时,手里的手绢都被汗浸湿了,却笑得合不拢嘴。
“小伙子,这机子是给你妈买的吧?”三轮车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穿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车把上挂着个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缸,“蜜蜂牌可是好机子,比蝴蝶牌轻,你妈踩着省力。”
“可不是嘛!”林建军坐在车斗边,手一直护着帆布,生怕颠坏了,“我妈以前有台蝴蝶牌,被我卖了凑钱,现在赚了钱,肯定得给她换台新的。”
“好小子,有良心!”师傅笑着踩了脚油门,三轮车跑得更稳了,“现在个体户不好做,你还能想着你妈,你这小子不容易啊。”
三轮车师傅经常跑这一带,对于林建军家刚开的馆子还是有所耳闻的。
林建军没再多说,眼睛却一直盯着车斗里的机子,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又紧张又期待。
他想象过无数次母亲看到机子的样子,却还是怕没达到母亲的期望。
到弄堂口时,正好是上午十点,弄堂里热闹起来:王阿婆在门口晒被子,张婶在择菜,还有几个孩子在追着玩,看见三轮车,都围了过来:“建军哥,这是啥呀?这么大!”
“是给我妈买的缝纴机,新的!”林建军笑着跳落车,解开帆布的绳子,银灰色的缝纴机露出来时,孩子们都“哇”地叫了起来。
机头上的“蜜蜂”商标闪着光,踏板上还印着淡淡的蝴蝶花纹,比老蝴蝶牌精致多了。
“哎哟,这机子真好看!”
有街坊凑过来看,伸手摸了摸机身,“比我家那台老机子亮堂多了,桂英可有福气了!”
林建军没顾上跟街坊聊天,指挥着师傅把机子往天井里抬。
天井不大,煤炉上的水壶正“咕嘟”冒热气,赵桂英正蹲在案板前剁肉馅,手里的菜刀“咚咚”响,准备中午包馄饨。
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看,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案板上,肉馅溅了点出来,她却没顾上擦。
“这、这是……”赵桂英的声音有点发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台银灰色的缝纴机,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建军,这是给我的?”
“是呀妈!”林建军赶紧走过去,帮着师傅把机子放在靠墙的位置,又小心翼翼地掀开机头上的防尘罩,指着“蜜蜂”商标,“您看,是蜜蜂牌的,比以前的蝴蝶牌还新,机身轻,您以后踩起来不用费劲,做衣裳也快。”
赵桂英慢慢走过去,指尖轻轻划过机身,象是怕碰坏了似的。
她的手有点糙,是常年做家务磨的,碰到冰凉的机身时,忍不住颤了颤。
然后,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踏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却没哭出声,只是咬着嘴唇,肩膀微微发抖。
“妈,您咋了?不喜欢吗?”林建军赶紧递过手帕,心里有点慌,“要是您喜欢蝴蝶牌,我再去打听,肯定能找到……”
“喜欢,咋不喜欢!”赵桂英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声音哑得很,“我就是……就是觉得你太傻了,这得花多少钱啊?咱家刚缓过来,你不该这么破费……”
“妈,不贵!”
林建军走到赵桂英身旁,安慰道。
“现在儿子能挣钱了,以后咱想吃肉就买,想添啥就添啥,不用再省了。”
林国强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刚买的虾皮,看见机子,蹲在旁边笑了,烟袋锅子没点,就那么攥在手里:“咱儿子现在能挣钱了,也懂心疼你,这机子该买!以后咱家还能添更多物件,说不定以后还能买台电视机呢!”
“电视机?”赵桂英愣了愣,眼泪还没干,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敢想过能有电视机,连缝纴机都是奢望,现在不仅有了新机子,还能盼着电视机,心里又暖又酸。
“桂英婶子。”小胖刚被林国强招呼出去拿东西,听说林建军买了新机子,赶紧跑过来,凑到缝纴机前,指着踏板说,“以后缝围裙我帮您踩踏板!我力气大,踩得又快又稳!”
“好。”赵桂英被逗笑了,眼泪终于止住了,“以后你要是谈对象要新衣裳,婶子给你做,用最好的布!”
天井里的笑声慢慢盖过了煤炉的“噼啪”声,王阿婆和张婶也进来了,围着机子看,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这机子真好看,桂英你可有福气了!”“建军这孩子真孝顺,比我家那俩小子强多了!”
赵桂英没说话,只是蹲在机子旁,轻轻转动着缝纴机的手轮,针“上下”动着,她的眼睛亮得象有光。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案板前,把刚剁好的肉馅往林建军碗里塞:“中午包馄饨,给你多放俩蛋,补补身子。这阵子你天天买菜做饭,也累坏了。”
“哎!”
林建军笑着接过来,碗里的肉馅满当当的,还沾着点香油,闻着就香。
他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看着新机子在阳光下泛着的光,看着父亲和小胖凑在一块研究机子的样子,心里格外踏实。
希望家里以后的日子,就象这台新机子一样,会越来越亮堂,越来越有盼头。
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响了,赵桂英走过去关火,顺便往林建军的搪瓷缸里倒了杯热水:“慢点吃,别烫着。”
林建军接过缸子,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
街坊们还在围着机子说笑着,孩子们趴在旁边看,林国强蹲在机子旁,琢磨着怎么调针脚,赵桂英在包馄饨,手里的动作又快又稳。
八点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林家天井,把青砖地晒得微微发量亮。
煤炉给小胖一早就生好了火,铁皮烟囱里飘出的青烟慢悠悠往天上散,炉上坐着的铝锅“咕嘟”响,里面炖的小米粥,香味裹着热气,钻得满院子都是。
这时候林国强也调整好了机子和针脚,端了张凳子到旁边,“我说桂英呐,你试试看,行不行。”
话音还未落,林建军就见母亲飞快的从屋里扯出一段藏青色的粗布。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