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从黎明时分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便未停歇,直至午后,天色依旧灰蒙蒙一片。
连绵的雨水洗去了连日的酷暑,带来几分难得的清凉湿意。
这天,江琰未被江琮或侄子征召去讲学,乐得清闲,歪在锦荷堂临窗的软榻上,手持一卷杂记,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坐在不远处小几旁核对帐本的苏晚意。
一个月前,周氏便分了一些庶务交由她打理。这段时日,甚至比江琰还忙些,时不时查看帐册、召管家婆子回话、打点各种琐事等。
窗外雨打笆蕉,室内静谧安宁,只闻书页翻动和算盘珠子的轻响。
自成亲后,江琰食髓知味,几乎夜夜缠绵,偶尔白日里瞧着妻子娴静温婉的侧影,便忍不住心猿意马,想将人拉入怀中温存一番。
可惜苏晚意面皮薄,无论如何也不肯依他这白日宣淫的荒唐念头,每每都红着脸躲开,惹得江琰只能望梅止渴,巴巴盼着夜幕降临。
好容易挨到傍晚,雨势渐歇,只馀檐角滴答残雨。
下人摆上晚膳,江琰心不在焉,几乎是狼吞虎咽般迅速用完,然后便搁下筷子,一手支颐,目光灼灼地盯着还在细嚼慢咽的苏晚意。
他那眼神太过直白炽热,苏晚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飞起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羞赦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嗔道:“你……你看什么?好好吃饭。”
江琰勾唇一笑,嗓音压低,带着蛊惑:
“为夫吃饱了,正在等着吃点别的……”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
苏晚意岂会不懂他的意思,顿时连脖颈都红了,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埋头努力扒饭,只想赶紧吃完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注视。
就在苏晚意好不容易用完膳,江琰眼神一亮,正准备挥手让下人迅速收拾完退下时,门外却响起了管家躬敬的声音:
“五公子,老爷请您去前院书房一趟。”
江琰满腔的旖旎心思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泄了气。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吐槽父亲这壮丁抓得真不是时候。
面上却还得维持镇定,对苏晚意无奈地笑了笑,凑近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
“娘子且先沐浴……等为夫回来,再好好品尝……”
苏晚意被他这话羞得连指尖都蜷缩起来,轻轻推了他一把:
“快去吧,没个正形!”
江琰这才整了整衣衫,带着一身未能纾解的燥意,往前院书房而去。
书房内,烛火通明。
不仅二哥江瑞在,连新立为世子的侄子江世贤也端坐在下首。
江琰行礼问安后,江尚绪便开门见山:
“世贤如今身份不同,家族里的一些事,也该让他知晓,学着参详了。”
兄弟二人点头称是。
江尚绪目光转向江琰,神色凝重:
“你之前提醒宫中注意张昭仪之事,已有消息传回。近两个月,她确实以安胎为名,一直在偷偷服用另外一个方子,很是隐秘。皇后娘娘暗地里派人查过了,说是……可以延迟产期的药物。”
“延迟产期?”江瑞不解,“儿子只听说过催产药,怎么还有这……”
又忽然想到什么,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难不成,她在等八月十五?”
江尚绪面色沉重的点点头,“算算日子,她这一胎本应在七月末八月初,看来是想求个吉时。”
目光又转向江琰:“琰儿,你通知娘娘暗中注意,可有提前知晓什么?”
江琰闻言,脸上那点因私事被打断的郁闷瞬间收起,“没有啊,儿子只是觉得,魏国公府还在摇摆不定,所以想让皇后娘娘暗中多加防范而已。”
江尚绪深深的看他一下,“那你可有什么想法?”
江琰唇角微勾,语气却平淡:
“想法?很简单,就是不能让这位‘中秋贵子’顺顺当当地降生罢了。”
江尚绪眉头一皱,声音沉了几分:“你想谋害皇嗣?!”
江琰立刻摆手,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父亲,您这可冤枉儿子了。儿子最是良善不过,岂会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他那模样,看得江尚绪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那五弟是什么意思?” 江瑞也忍不住问道。
江琰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
“我只是担心,咱们这位九皇子在娘胎里待得太久,万一闷坏了可不好。所以,想发发善心,给他换个黄道吉日出生。毕竟,这好日子嘛,也不止八月十五一个,父亲,二哥,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先是一愣,想想接下来的好日子……
江尚绪盯着他,缓缓吐出一句:“你可真歹毒啊!”
若本应是“中秋祥瑞”的皇子,生在了七月十五,那这“贵子”岂不瞬间变成“鬼子”?!
江琰听到这句评价不干了,立马反驳:
“大夫可是说了,推迟产期是有危险的,可提前个一月半月的却无碍,我是为了皇嗣好!再说了,张昭仪以前嚣张跋扈,只要放出风去,宫里恨她的人那么多,自然有人愿意去做。我都没对她动手,怎么就歹毒了!”
好家伙,连借刀杀人都讲的如此清新脱俗。
江世贤若有所思,开口道:
“五叔,既然已发现张昭仪在用药,何不将计就计,推波助澜,让这皇子……胎死腹中?岂不更一了百了?”
江琰看向侄子,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
“世贤,你要知道,若皇子胎死腹中,即便查出是张昭仪咎由自取,陛下到底会顾念太后颜面。张家这才刚被狠狠处置了,加之张昭仪刚失了孩子,陛下再怎么盛怒也要不了命,不过降位罢了。可未来若有变故,难保没有复起之机。但若这孩子生在七月十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即便陛下事后查出什么,但命格天成,众口铄金。届时,无需我们再多做什么,这‘不详’二字就足以压垮他们。张昭仪将永远背负着生下‘鬼子’的罪名,再无圣宠可言。而这个孩子,毕竟是皇子,陛下再厌恶其命格,也顶多是送到偏远行宫养着,衣食无忧,保得住性命。你看,五叔我,是不是良善的很?”
江世贤听完,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拱手道:
“五叔思虑周全,侄儿受教了。”
回到主院,江尚绪一边由周氏伺候着更衣,一边忍不住嘀咕:
“夫人,你有没有觉得,琰儿这小子,自从中了探花之后,这性子……是不是有点太跳脱了?近来说话办事,总带着点……嗯,痞气?”
他一时找不到特别文雅的词来形容。
周氏闻言,立刻不乐意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嗔怪道:
“老爷!你这叫什么话?那叫活泛!机灵!堂堂礼部尚书,就是这般遣词用句的?难不成要琰儿整天板着脸,跟个老夫子似的你才满意?”
江尚绪被夫人一呛,有些讪讪: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他不如前几个月科考时那般沉稳持重了。”
周氏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心疼:
“老爷,你还不明白吗?他那是在让咱们放心啊。他的性子打小就不象他大哥那般沉静,反倒是……有点象你年轻的时候,在外头看着规矩,其实骨子里自有主张,不拘小节。只是你这些年位高权重,愈发严肃,自己忘了罢了。”
江尚绪被妻子说得一怔,想起自己年轻时确实有几分疏狂,不由得哑然,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而回到卧房的江琰,也终是尝到了那道让他馋了一天的“踏雪寻梅”,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