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燕王府庭院里,枯枝覆着薄霜,廊下的红灯笼却添了几分暖意。
徐牧接到燕王府的邀约时,正对着案上的水利渠分布图标注下一步清淤计划。
朱棣以“初冬农闲,念及你打理政务辛劳”为由,邀他当晚赴宴,还特意提了“无需拘谨,只当家人小聚”。
徐牧心中清楚,朱棣此举绝非单纯的“家人小聚”,而是针对自己的试探,朱老四这是想要把自己给纳入到自己的团队当中了。
跟着这样的大老板,也是有点费劲。
他是要造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然是要谨慎万分。
此次宴席,大概率是另一场无声的试探。
他整理好文书,换了身素色常服,便带着徐妙锦一起前往燕王府。
宴席设在王府的暖阁内,没有繁杂的侍从,只有朱棣与朱高炽父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皆是家常滋味。
徐妙锦进了府邸便被徐妙云叫走,如今这里也就只有徐牧,朱高炽,朱棣三人,见徐牧进来,朱棣笑着起身:“妹夫来了,快坐。今日无君臣之礼,就咱们一家人,随意些好。
徐牧躬身谢过,在朱高炽身旁落座。
看来,朱老四还是知道,试探自己这种事情,得让朱高炽来办,换了朱高煦……
算了,这个满脑子都是肌肉的猩猩。
朱高炽笑着递过茶杯:“世叔,今日父亲特意让厨房做了您爱吃的酱肘子,又加了白糖,您尝尝。”
徐牧尝了一口,微微皱眉,而后道:“世子,这甜食,还是少吃一些比较好,很容易发胖!”
朱高炽一愣:“啊,这……”
感觉徐牧的思维有些跳脱,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席间,朱棣先是闲聊了些北平的天气,又问起徐牧家眷的近况,话锋渐渐转到政务上:“听闻你近期在推进永定河下游的支渠修缮,进度如何?冬日施工,可有难处?”
“回殿下,支渠清淤已完成七成,剩下的多是靠近农田的浅渠,待下月冻土化些便好着手。”
徐牧放下筷子,如实答道:“冬日施工虽冷,但民力多有空闲,反而比农忙时效率更高。只是部分农户担心修渠占了自家田地,我已让人提前丈量,承诺修渠后优先灌溉这些农户的田地,眼下倒也无太大阻碍。”
朱棣点头,目光转向身旁的朱高炽,语气似不经意:“高炽,你常去府衙看文书,却少见你去州县实地查看。民生事务,光看纸面上的字是不够的,得亲眼见着百姓的难处,才知道政务该往哪处用力。”
朱高炽躬身应道:“父亲教悔的是,儿臣先前只顾着整理文书,倒忽略了实地走访。”
朱棣这才看向徐牧,语气带着几分托付的意味:“妹夫,高炽性子沉稳,心思细,就是少了些实务经验。你往后处理水利、农桑这些事,若是方便,便带他一同去州县看看——让他跟着你学学,怎么跟农户打交道,怎么把帐面上的计划落到地里。也让他知道,一粒粟、一寸渠,都连着百姓的生计,连着北平的根基,这也是为他日后理事打基础。”
徐牧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朱棣的用意。
“带世子同行”看似是让他“带徒弟”,实则是两层试探:既要考他是否会借机会向朱高炽传递对朱棣有利的认知,也要看他是否懂的借世子的身份,为燕王府树口碑。
朱老他没有丝毫尤豫,起身躬身应道:“殿下放心,能陪世子熟悉实务,是臣的荣幸。往后去州县,臣定会让世子多听、多看、多问,也让他知道,这些年北平能安稳度日,能有今日的农桑收成,全赖殿下镇守北疆、护佑百姓,若不是殿下稳住了局势,臣纵有再多想法,也难推行这些民生举措。”
这番话既接下了“带世子”的任务,又悄悄将政务成效与朱棣的“镇守之功”绑定,恰好回应了第一层试探。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没立刻接话,只端起酒杯:“好,有你这话,孤便放心了。来,陪孤喝一杯。”
酒过三巡,徐牧又主动提起:“殿下,下月我计划去顺义县查看早熟粟种的越冬情况,顺带看看当地桑园的修剪进度。顺义县去年因旱灾减过产,农户对农桑改良虽有期待,却仍有顾虑。若世子同行,或许能让农户更安心,我想,他们见世子亲自来关心收成,便知殿下对民生的重视,也会更愿意跟着咱们推行新法子。”
这正是朱棣想要的“第二层回应”徐牧不仅懂的借世子身份安抚农户,更懂的将“世子同行”与“燕王府重视民生”的形象绑定,让农户将对“改良农桑”的信任,转化为对燕王府的认可。
朱棣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放下酒杯时,语气多了几分真切:“妹夫考虑得周全。就按你说的办,下月去顺义,让高炽跟着你。所需的车马、随从,你直接跟王府长史说,让他给你安排妥当。”
一旁的朱高炽也连忙说道:“世叔,到时候您尽管吩咐,儿臣定好好学,绝不拖您后腿。”
宴席后半程,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朱棣笑着开口道:“妹夫,北平的民生事务,往后便多劳你费心了。孤相信,你不会让孤失望。”
徐牧也笑着开口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竭尽所能,护北平百姓安稳,助殿下稳固根基。”
两个人又喝了几杯酒。
朱棣手中的酒杯却微微一顿,语气忽然沉了几分,似是随口提及,又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说起来,近日府衙倒有些不太平。孤听闻张知府与谢贵走得颇近,时常在府衙后堂密谈,有时还会让人核查王府周边的民户名册——你在府衙与他共事,可有察觉?”
徐牧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时正对上朱棣深邃的目光。
他知道,这才是这场宴席真正的“重头戏”——此前带世子是试探他是否懂借势立心,此刻提及张昺与谢贵,则是在探他是否敢“站队传信”。
骂了隔壁的,到底是要造反的人,八百多个心眼子。
朱允炆,你瞅瞅人家,再看看你,你这个废物!
“殿下不提,臣倒也想禀报此事。”
徐牧放下茶杯,道:“前几日臣去府衙库房调取户籍册,路过后堂时,恰见张知府送谢贵出来,两人站在廊下低声说话,隐约听到‘燕王府护卫’‘粮库盘点’之类的字眼。当时臣未敢久留,只匆匆走开,未听清全貌。”
朱棣眉头微蹙:“张昺身为北平知府,本该专注民政,却总盯着王府的动静,未免本末倒置。”
叹了一口气,朱棣一脸无奈的表情:“府衙的精力若都耗在这些无谓的猜忌上,民生事务谁来管?你往后若再撞见他有越界查问王府事务的举动,不必硬扛,也不必与他争执——悄悄告知孤的长史葛诚便是。葛诚在府衙多年,熟悉内情,由他转报,既能避免你卷入纷争,也能让孤及时知晓动静。”
这话刚落,徐牧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为难,似是尤豫再三,才咬了咬牙开口:“殿下……有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朱棣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感觉徐牧话里有话。
“前两日午后,臣从顺义县核查渠道路线回来,恰见葛长史从知府衙门里出来!”
徐牧的声音压得更低:“但见葛长史递了一份文书给张知府,张知府接过看了片刻,还点了点头。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葛长史便先离开了,走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四周,似是怕被人撞见。”
朱棣的脸色变了。
徐牧却是神态自若。
这话,自然是他瞎编的,但是,葛诚这个家伙的的确确的出卖了朱棣。
不急,朱棣肯定会调查,只要调查到了,朱棣就会完完全全的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