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562年二月,约翰尼斯的舰队在阿瓦那巴西尔皇子的目送下出发后,他们就开始了这一段路程极长并且充满风险的航程。
舰队首先向东,借助信风和洋流,横渡大西洋。
这段航程对往返于埃律西昂和旧大陆之间的罗马水手而言,已是驾轻就熟。
抵达欧洲大陆后,他们在欧罗巴南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渔港,降下自己的双头鹰旗帜升上一面伪装的商队旗帜,以普通商船队的名义进行了短暂的休整。
港口里的人们对这支悬挂着无名商会旗帜的舰队投来好奇的目光。
约翰尼斯为了在这凶险的欧罗巴保密,他命令所有水手除了搬运补给,一律不准下船。
约翰尼斯的副手去采购海上航行所必须的肉干、朗姆酒等补给。
而约翰尼斯则径直走向当地的酒馆,他在那里用几枚金币,就从一个喝得醉醺醺且爱赌博的当地老船长手里,换来了此行最关键的东西——一份最新的,通往非洲最南端“风暴角”的航海图,这是船队能够安全通过这一段凶险海域的保证。
“上帝保佑你们,朋友。”老船长打着酒嗝,指着地图上那个尖锐的海角,“那里每年都有许多冒险的船只被它吞掉。你们要去那儿,最好多准备几面帆,还有足够的维修物资。
约翰尼斯只是付了钱,没有多说一句话。
拿到海图、并做了充足的补给后,舰队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起锚,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港,沿着非洲西海岸一路南下。
很快,他们就驶入了无风带。巨大的船帆无力地垂着,被太阳晒得滚烫。这里的气温很高,水手们做着每一个动作都会冒汗,水手们只能赤裸着上身,汗水刚冒出来就被蒸发。
“船长,我们还要在这鬼地方漂多久?”一个年轻水手,嘴唇干裂,有气无力地靠在桅杆上问着身旁的大副,“再这样下去,不等渴死,人就先疯了。”
“闭上你的臭嘴!想活命就给老子忍着!”大副呵斥道,“无风带,就得熬!熬过这一段,后面就有风了。”
约翰尼斯站在船头,面色沉静。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亲自检查每个水桶以及朗姆酒桶的封口和存量,检查食物的存储,这些都是他们能到达好望角的保证。
在熬过了地狱般的无风煎熬后,一阵微弱的凉意终于从南方传来。
南大西洋的信风,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中,重新鼓满了他们的船帆。
船队重新获得了速度,那一瞬间,所有船的甲板上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水手们互相拥抱,又哭又笑,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解脱。
七月中下旬,当舰队抵达非洲大陆的最南端时,空气已经变得湿冷,海水的颜色也从热带的碧蓝,变成了深沉的墨绿。
“我们到风暴角了。”
约翰尼斯站在旗舰“圣母玛利亚”号的船艉楼上,对着身边的大副下令。
“传令下去,所有船只降下顶帆,收起一半主帆!各船拉开距离,准备迎接风浪!”
他手中的海图上,对这片海域的标注只有几个血红的单词:风暴、死亡、船只坟场。
数十年来,无数欧罗巴的冒险家在这片海域折戟沉沙,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教训,此刻就浓缩在这张薄薄的羊皮纸上。
这里是两大洋的交汇处,是风神的角斗场。
很快,天空暗了下来。海浪开始咆哮,一波高过一波的巨浪,狠狠地拍打在船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船体在狂风巨浪中剧烈地摇晃、颠簸,船舱里的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稳住舵!所有人都给老子抓紧缆绳!”大副在风暴中大声的下达着命令。
水手们死死地抱着桅杆,或者将自己用绳子栓住然后开展他们的工作。冰冷的海水一次次地冲上甲板,将几个来不及固定的木桶轻而易举地卷走或是来不及站稳的人,抛入汹涌的大海。
约翰尼斯一动不动地站在陀手身后,双手死死抓住栏杆,双脚如同钉在甲板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翻滚的海水,在闪电划破天际的瞬间,辨认着下一个巨浪袭来的方向和角度。
巨大的船舵在几个最强壮的水手合力转动下,艰难地维持船只的航向以及稳定。
旗舰“圣母玛利亚”号庞大的船身,险之又险地侧过船头,用最坚固的船体,硬生生迎上了那座小山般的巨浪。
“轰——!”
整艘船都为之剧震,仿佛被巨人的拳头狠狠砸中。船体向一侧倾斜到了一个危险的角度,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快要被甩进海里。
这样的搏斗,持续了整整五天五夜。
当风暴终于过去,太阳重新出现在海平面上时,所有幸存的水手都瘫倒在甲板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十八艘船,一艘不少,但是或多或少都带有刚刚与海浪博弈带来的伤痕。
舰队在好望角东面一处风平浪静的天然港湾抛锚休整,一些工匠水手抓紧时间维修船只受损的地方。
水手们冲上岸,补充了宝贵的淡水,又猎杀了几头叫不出名字的野兽,点起篝火,将肉烤得滋滋作响,庆祝着劫后馀生。
短暂的休整以及做了必要的维修后,约翰尼斯立刻下令起航。
他知道,他们必须赶在西南季风最强劲的时候,横渡印度洋。
两个月后,当印度次大陆那独特的、混杂着香料与尘土气息的风吹到船上时,约翰尼斯知道,他们抵达了第一个考验之地。
在印度西海岸,舰队遭遇了一支由三艘卡拉维尔帆船组成的葡萄牙商船队。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支规模庞大的陌生舰队,起初,他们还保持着警剔的距离,试图辨认对方的来意。
但当罗马舰队的旗舰“圣母玛利亚”号那面紫色的双头鹰的旗帜被葡萄牙人看见时,葡萄牙人的反应瞬间变了。
“是罗马人!是那些被奥斯曼赶出君士坦丁堡流亡新大陆的罗马人!”
葡萄牙旗舰的船长,死死地盯着那面在风中招展的旗帜。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他们也想染指香料贸易?”葡萄牙船长身边的副手惊呼出声。
“染指?”船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个多世纪前,这群该死的希腊人就隐瞒了他们真正的目的地!现在他们又想来亚洲分一杯羹?做梦!”
这个旧怨,在每一个葡萄牙人的心中代代相传,从未忘记。
“立刻转向!回果阿!通知总督大人!”葡萄牙船长毫不尤豫地下令。
三艘以灵活着称的卡拉维尔帆船,迅速调转船头,升起满帆,向着他们位于印度西海岸的据点——果阿,全速驶去。
“船长,葡萄牙人跑了!”了望手从桅杆顶上大声报告。
约翰尼斯看着那三艘船仓皇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麻烦来了。
“他们去报信了。”约翰尼斯的声音很沉,“传令,所有船只升满帆,全速向东!我们必须在葡萄牙人的主力舰队赶到前,绕过印度最南端!”
一场横跨印度洋的追逐赛,即将展开。
……
果阿港,葡萄牙总督府。
“总督阁下!一支罗马舰队出现在了我们的航在线!足足有十八艘船!他们打着双头鹰的旗帜!”船长来到了总督的桌前说道。
“罗马人?”
果阿总督,一个眼神精明的中年贵族,从堆积如山的文档中抬起头。
“十八艘船?他们想干什么?越过好望角,来到印度洋?”
“绝不能让他们进入马六甲!”总督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亚洲的财富,只能由我们葡萄牙和西班牙人分享!不能再有第三个玩家上桌!”
他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传我的命令!”总督的声音变得尖锐,“港内所有能动的战舰,立刻起航!追上他们!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俘虏他们,或者把他们赶回大西洋去!我要知道,这些该死的希腊人,到底想干什么!”
命令下达,整个果阿港都动了起来。
两艘庞大的盖伦战舰,六艘小一号的盖伦船,以及十几艘临时征召、装备了火炮的武装商船,总计二十多艘舰船组成的舰队,在那三艘报信商船的指引下,气势汹汹地进入了印度洋。
罗马舰队在前面跑,葡萄牙舰队在后面追。
“船长!后面!葡萄牙人的舰队追上来了!”了望手的报告声带着一丝颤斗。
约翰尼斯来到船尾,海天交界处,那片原本模糊的帆影正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淅。
对方的数量比自己略多,而且其中不乏真正的大型战舰而且自己的船队远道而来,绝对不能硬拼。硬拼,绝无胜算。
“别慌!”约翰尼斯对着身边神色紧张的军官们低吼一声,“他们对这片海域比我们熟,船速也可能比我们快。但我们的目标不是和他们赛跑,是逃出去!继续向科罗曼德海岸前进!只要绕过那片海角,我们就赢了!”
葡萄牙舰队凭借着对季风和洋流的熟悉,一点点地拉近着距离。
终于,葡萄牙的先头船只,已经追到了罗马舰队的侧后方,进入了可以喊话的距离。
一个葡萄牙军官站在船头,向着罗马舰队高声喊道:“前面的罗马船听着!这里是尊贵的葡萄牙国王陛下的贸易海域!所有未经许可的船只,都无权航行!我命令你们立刻降帆停船,接受检查!否则,我们将视你们为海盗,予以击沉!”
喊话声顺着风,清淅地传到了“圣母玛利亚”号的甲板上。
“船长,他们要我们停船!”
约翰尼斯冷笑一声,对着陀手喊:“别管他们!保持航向,全速前进!”
他又对身边的副手说:“告诉弟兄们,想活命就跑快点!他们想开炮,就必须减速,把船身横过来。只要我们跑得够快,他们的炮弹就打不中我们!”
见喊话无效,葡萄牙舰队的指挥官恼羞成怒。
他已经追了太远,不能再拖下去了。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开炮!让这群新大陆来的流浪罗马人,见识一下我们葡萄牙海军的厉害!”指挥官下达了命令。
“轰!轰!轰!”
葡萄牙舰队的侧舷炮门打开,喷吐出滚滚的白烟。
沉重的铁制炮弹呼啸着飞向海面,在罗马舰队的后方激起一道道水柱。
但罗马舰队没有丝毫减速或转向的迹象。
他们就象一群铁了心要奔向终点的野牛,对身旁的骚扰不闻不问,闷头狂奔。
最终,在葡萄牙人手忙脚乱地完成转向和重新装填之前,罗马舰队借着一股强劲的风,成功地绕过了印度的最南端,消失在科罗曼德海岸曲折的海岸线后。
葡萄牙指挥官非常生气,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那片空空如也的海面,下令返航。
摆脱了追兵,约翰尼斯率领舰队一路北上,抵达了斯里兰卡的康提王国。
在这里,他们受到了当地国王友好的接待。
约翰尼斯用一些埃律西昂出产的手工业品和朗姆酒,换取了食物、淡水,以及一份当地商人绘制的,关于马六甲群岛的粗略海图。
“从这里去往那个富庶的东方王朝,必须经过马六甲。”一个皮肤黝黑的康提商人,指着地图上那条狭长的水道,对约翰尼斯说,“但那条海峡,已经被那些自称葡萄牙人的魔鬼控制了。他们的要塞炮台能封锁整个海面,你们的船一进去,就会被他们的舰队围住。”
约翰尼斯仔细研究着那份粗糙的纸质地图。
地图上,马六甲海峡象一条狭长的死亡走廊。
而在它的东南方,他发现了一条更短、更不起眼的水道,上面用当地文本标注着“巽他”的名字。
“我们走这里。”约翰尼斯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条更短的海峡上。
在康提休整完毕,舰队再次起航。
这一次,他们彻底偏离了所有熟悉的航线,驶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域。
又经过了近三个月的艰苦航行,他们穿越了炎热、潮湿的巽他海峡。
海峡两岸是茂密的雨林,在海峡里不时有两岸本地政权的小型船只在巡游。
当舰队终于从狭窄的海峡中驶出,重新进入开阔海域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继续向着东北方向,向着那个遥远而又富庶的东方王朝,破浪前行。
又是一个多月的向北航行,突然在海天相接的尽头,一片绵延不绝的海岸线,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里,就是皇子口中,那个富庶、古老,又充满了未知的东方王朝的南部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