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河平原的硝烟尚未散尽,巴西尔临时征用的议事厅内,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
一个男人被两名近卫军士兵带了进来。
他身上还捆着粗麻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他昂着头,下巴上满是胡茬,眼神扫过房间里每一个身着甲胄的罗马军官,没有半分畏惧。只是他那身原本华丽的贵族衣衫上沾染的泥土和已经干涸的血污,暴露了他阶下囚的身份。
理论上,脚下这片土地,连同周围数不清的庄园与城堡,都曾是他的财产。
巴西尔坐在主位上,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在伦敦阴冷囚室里消磨了两年光阴,又被英国人象货物一样裹挟着送上战场的旧时代贵族。
“德斯蒙德伯爵。”巴西尔先开了口,“我们占了你的领地,对此,我个人表示遗撼。”
杰拉尔德抬起头,他那双眼睛里是一片死寂,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年轻的征服者。他一言不发,审视着新的征服者。
“不过,你得明白一件事。”巴西尔的身体微微前倾说道,“罗马人做事,和英格兰人不一样。只要你愿意臣服,我们不会把你关进任何一座监狱,更不会把你送到监狱那种地方去受辱。”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杰拉尔德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的城堡,你的庄园,你家族历代积累的所有私人财富,都可以保留。”
这句话象一颗石子,投进了杰拉尔德死寂的眼眸里,激起了一丝涟漪。财富和土地,是一个贵族安身立命的根本。
巴西尔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德斯蒙德伯爵这个头衔,从今天起,将只剩下荣誉。”
“这片土地,不再是菲茨杰拉德家族的世袭领地。”
“罗马将在这里创建一个全新的总督区,用流动的官僚取代固定的领主。帝国的官僚体系会创建起来,而不是象你们这样,把一片土地当成自己的私人王国。”
“当然,罗马不看出身,只看能力。如果你足够出色,未来能坐上什么样的位置,全看你自己。”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象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杰拉尔德的心上。
罗马人拿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土地的统治权,却又慷慨地保留了他的身家性命和个人财产,甚至还画出了一张虚无缥缈的晋升大饼。
不接受?下场就是死。或者,比死更难受,象在伦敦塔里一样,被剥夺一切,屈辱地活着。
接受?他将从这片土地的主人,变成一个富有的……帝国公民?
杰拉尔德沉默着,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这两年在伦敦的遭遇,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阴冷潮湿的囚室,发霉的黑面包,同胞的背叛,英格兰人虚伪的笑脸和无尽的羞辱。他这个伯爵,早就名存实亡了。
若不是这群自称罗马人的军队从天而降,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将英格兰人打得落花流水,他不知道还要在那座监狱里被关押到何年何月。
他想起了家族的世仇,那个一直对伊丽莎白女王摇尾乞怜,趁他被囚禁时不断侵吞他领地的奥蒙德伯爵。
仇恨的火焰,在他的心中重新燃起。
许久,杰拉尔德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只要罗马不动我的私人财产,我愿意归顺。”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直视着巴西尔。
“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巴西尔的表情没有变化。
“你们的军队里,是不是有一些本地人?”杰拉尔德的语速加快,情绪开始激动,“我要添加他们!给我一千人!我要去找奥蒙德伯爵复仇!我要亲手割下他的脑袋!”
他的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彩,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只要你们能帮我报了这个仇,我杰拉尔德·菲茨杰拉德,就是罗马人!”
巴西尔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复仇,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驱动力。一个心怀仇恨的本地贵族,远比一个满腹劳骚的降将要好用得多。
“可以。罗马支持你的复仇。”
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但你必须跟随罗马军团统一行动,在战役结束前,禁止任何形式的单独寻仇。军令如山,违者,斩。”
“至于你的财产,”巴西尔补充道,“罗马在爱尔兰的基本国策,就是‘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前提是,按时向帝国纳税。”
“我同意!”杰拉尔德没有丝毫尤豫。
“给他松绑。”巴西尔对身边的侍从示意。
一名近卫军士兵上前,用匕首割断了粗麻绳。绳索被解开,杰拉尔德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红痕。
“坐。”巴西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喝杯水,休息一下。你的事情,我会立刻派人处理,清点财产,办理移交手续。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囚犯,而是罗马帝国在爱尔兰当地统治下的一分子。”
……
送走了这位新添加罗马的爱尔兰人,巴西尔立刻召集了所有校官以上的军官。
一场决定爱尔兰命运的军事会议,就此召开。
巨大的爱尔兰地图铺在长桌上,利河一战的辉煌胜利,使得大家信心倍增。
议事厅里,弥漫着一股胜利后的亢奋气息。军官们个个精神斗擞,他们用一场无可争议的胜利,证明了罗马军团的强大。
“英格兰人被打垮了,但爱尔兰还没有被征服。”
巴西尔的手指在地图上,从新塞萨洛尼基开始,缓缓向北划过。
“那些盖尔贵族们,奥蒙德、托蒙德、伦斯特……他们现在就象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豺狼,躲在暗处,一边觊觎着英格兰人留下的肥肉,一边也在提防着我们。他们还在观望。”
“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让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的声音在肃穆的会议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决定,抽调一支远征军,即刻北上。”
“五千名步兵,两千名骑兵,以及三千名炮兵。总计一万人,目标,荡平除了英格兰的佩尔附近防守严密地区外的全岛!”
军官们神情振奋,利河之战的辉煌胜利,让他们对击败任何欧洲军队都充满了信心。一万人的精锐,足以横扫这片落后的土地。
“另外,”巴西尔的视线落在一份新的人事任命上,“任命杰拉尔德·菲茨杰拉德为海伯尼亚卫队第一军团团长,他将带领一千名爱尔兰士兵,随同远征军行动。”
这个任命让在场的军官们有些意外。
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百夫长忍不住站了出来。
“殿下,菲茨杰拉德昨天还是我们的敌人。现在就给他兵权,万一他……”
“万一他反叛?”巴西尔打断了他的话,环视众人,“你们觉得,他会吗?”
他指着地图上奥蒙德伯爵的领地。
“他的家被奥蒙德占了,他的族人被奥蒙德杀了,他自己被英格兰人关了两年。现在,我们给了他一把复仇的刀。你们说,他会用这把刀来砍谁?”
“我不需要他的忠诚,我只需要他的仇恨。而且罗马军队有一万人,这一千爱尔兰的本土军队量他也不敢反叛。”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军官们恍然大悟,再无人提出异议。
军事行动布置完毕,巴西尔将重心转向了更长远的问题——统治。
埃律西昂远在万里之外,直辖这片新生的土地绝无可能。创建一个高效且稳固的总督区,是最好的选择。
他早已在心中构思好了整个框架。
一个代表罗马帝国皇帝意志的大总督,必须由罗马人担任。他不仅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更是帝国权威在此地的化身。
一个负责具体行政事务的副总督,由爱尔兰本地人担任。用爱尔兰人治理爱尔兰人,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统治的阻力与矛盾。
总督五年一届,最多连任一次,时刻处于帝国的监督之下,杜绝地方割据的可能。
至于这个总督区的名字……
巴西尔的思绪飘向了更广阔的领域。他不会用“海伯尼亚”这个古称。也不会用“爱尔兰”这个本地称呼。
他要用一个更具野心,更具侵略性的名字。
“阿尔比恩。”
这个大不列颠岛最古老的称呼,从巴西尔的口中吐出。
既然要与英格兰人争夺这片土地的霸权,那就在名字上,彻底否定盎格鲁撒克逊人存在的合法性。
罗马,才是这片土地唯一的主人。
他提笔,迅速草拟了一份临时总督的名单。
大总督的人选,他选择了一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四十多岁的狄奥多尔。此人沉稳可靠,忠心耿耿,足以代表罗马的威严。
而副总督,巴西尔的笔尖落在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康纳尔骑士。
那个第一个向罗马献出城市,为帝国打开大门的识时务者。
第二天,一场简单的总督区成立仪式在新塞萨洛尼基的中心广场举行。
广场周围,罗马军团的士兵们身着明亮的甲胄,手持长枪,排成整齐的方阵。缴获来的英格兰旗帜,被当作破布一样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当巴西尔当众宣布“阿尔比恩总督区”正式成立,并任命狄奥多尔为临时大总督,康纳尔为临时副总督时,广场上所有在场的爱尔兰贵族都很惊讶。
康纳尔自己更是呆立当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只是一个战败投降的骑士,一夜之间,竟然成了这片土地上权力第二大的统治者?
他看着周围同僚们投来的嫉妒、震惊、羡慕的眼神,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包裹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其他几位本地骑士,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懊悔。
他明白,这是罗马人给所有爱尔兰人的一个信号:顺从,就能得到你无法想象的好处。
仪式结束后,巴西尔将两位新上任的临时总督叫到了自己的议事厅。
正式的任命文书,还需要他回到埃律西昂,由皇帝亲自签发。但在这里,他的话,就是法律。
“坐吧,总督先生们。”
巴西尔示意两人坐下,开门见山。
“阿尔比恩总督区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但有两件事,是地基,必须立刻定下来。”
狄奥多尔和康纳尔立刻正襟危坐,神情专注。
“第一,宗教。”
巴西尔的语气不带任何商量的馀地。
“总督区境内,所有英格兰人带来的新教教堂,全部改回天主教堂。所有新教徒,要么改信,要么驱逐。阿尔比恩,只能由天主教徒和我们埃律西昂正教会的信徒统治。这一点,康纳尔,你要负责落实下去,我相信,这也是绝大多数爱尔兰人乐于见到的。”
康纳尔猛地站起身,激动得浑身颤斗,他对着巴西尔深深地躬身行礼。
“殿下英明!英格兰人的异端邪说,早已让这片土地蒙羞!我以上帝的名义保证,不出三个月,阿尔比恩境内,再也找不到一个公开的新教徒!”
“很好。”巴西尔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第二,语言。”
他看向两人。
“我需要推行双语教育。所有官方文书、法律条文、行政命令,必须使用希腊语。希腊语,将是阿尔比恩总督区的官方语言。”
康纳尔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紧张地看着巴西尔,生怕听到下一个命令是禁止盖尔语。
巴西尔看出了他的担忧,补充了一句。
“同时,总督区要成立专门的文化部门,保护并推广本地的盖尔语。所有学校,必须同时教授希腊语和盖尔语。我需要让每一个爱尔兰人都明白,罗马人不是来毁灭他们的文化,而是来保护他们的文化,带领他们走向更辉煌的未来。”
“我们和英格兰人,不一样。”
康纳尔彻底松了口气,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看向巴西尔,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臣服。
他知道,一个属于罗马的爱尔兰时代,已经无可阻挡地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