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巴西尔筛选出最终的名单。
羊皮纸上,六十个名字被他用鹅毛笔工整地誊写下来
这六十人,将是帝国未来的支柱,是皇家科学院与炮兵学院最初的骨架。
炮兵学院的人选,巴西尔几乎全部从军中报名者里挑选。他们摸过炮,见过血,在战场上滚过,缺的只是将经验升华为理论的最后一把火。
而在正式昭告帝国,成立这两所划时代的学院之前,巴西尔决定先见三个人。
那三份最让他惊喜的考卷的主人。
炮兵士官安德烈斯、教士米迦勒、庄园主之子艾瑞克。
三人被内侍引导着,穿过皇宫幽深的长廊,来到巴西尔的书房门口。
内侍轻轻敲了门后,在得到允许后,便侧身退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推门而入。
巴西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等待着他们。
“坐。”巴西尔首先发话。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拉开椅子,拘谨地坐下。
“安德烈斯。”巴西尔手中拿着一份考卷,站了起来说道。
“在,殿下!”
炮兵士官猛地站了起来,双脚并拢,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
巴西尔走到他面前,将那份考卷放在他身前的桌上。
“你的考卷,我看了三遍。”
安德烈斯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听到自己血脉贲张的声音。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
“但他的理论,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粗糙的胚胎。我需要你,安德烈斯,带领炮兵学院的人,去计算并实践那条真正的曲线。我不管你用计算,还是用无数次的实验去验证,最终,我要一本完全属于我们罗马军队自己的弹道学着作,一本能让最愚笨的炮手都能按图索骥的射表。能做到吗?”
“能!”
安德烈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猛地抬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殿下,我……我钻研那本书好几年了!我发誓,我发誓一定为您,为帝国,编撰出最精确的射表!让每一发炮弹都落在它该落的地方!”
“很好,坐下。”
巴西尔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安德烈斯的誓言只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他转向米迦勒。
“米迦勒教士。”
“殿下。”米迦勒起身,微微躬身,姿态虔诚。
“你的忧虑,也是我的忧虑。”巴西尔的语气变得严肃,“儒略历的差错,不仅是日期的偏离,更是对神圣秩序的挑战。一个连时间都无法精确掌握的帝国,谈何重返旧大陆,再兴罗马?”
他走近米迦勒,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我批准你的计划。皇家科学院的天文学部,由你来负责。你需要什么,就列出清单。是需要最好的工匠为你打造观星的工具,还是需要建造一座远离城市灯火的观星台,帝国都会满足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从精确计算一年的天数开始,把天上的星辰运动规律,一点一点地给我挖出来。天上的星辰,蕴含的知识无穷无尽,它们将指引罗马未来的航向。”
米迦勒的嘴唇剧烈地颤斗着,多年的夙愿,那些被斥为异端、被讥讽为狂想的计划,在这一刻得到了帝国继承人的首肯。
“感谢您的信任,殿下。神灵的荣光,必将通过精确的历法,重新照耀帝国。我将用我的馀生,去丈量时间,去追寻星辰的轨迹!”
最后,巴西尔的视线落在了最年轻,也最紧张的艾瑞克身上。
“艾瑞克。”
“殿……殿下……”庄园主的儿子猛地站起来。
巴西尔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仿露水之形,聚光以察微。这句话,比你前面答的所有数学题加起来,都有价值。”
他走到艾瑞克身边,将那张画着简陋凸透镜的草图展示给他看。
“你对生活中的细节很有观察力。皇家科学院的另一个部门,自然科学部,就交给你了。你不是想要一个完美的‘露珠’吗?我给你全帝国最好的玻璃工匠,给你最纯净的水晶。我允许你失败,允许你犯错,你的每一次失败,都用帝国的金库来买单。我只要你记住你今天在考卷上写下的渴望——探求世界的本源。去吧,用你制造的工具,去看看木头里有什么,水里有什么,看看这个世界最微小的秘密。”
艾瑞克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被家庭教师斥为幻想的想法,此刻却被帝国皇储誉为无价之宝。他感觉自己象是飘在云端,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我……我一定……我一定会的,殿下!”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
“我相信你们。”
巴西尔重新走回地图前,背对着三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厚重。
“你们今天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将被加载史册。去吧,一个全新的时代,将由你们开启。”
三人怀着无与伦比的激动与使命感,躬身退出了书房。当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依旧觉得恍如梦中。
第二天,皇宫偏殿。
这里不再是压抑的考场,而是被布置成了庄严的会场。
六十名被选中的帝国精英齐聚于此。他们中有身经百战的军官,有博学的教士,有精明的工匠,也有象艾瑞克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们彼此打量着,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皇家科学院与炮兵学院,在这一天正式成立。
安德烈斯被任命为炮兵学院院长,他手下是十九名经验丰富的炮兵军官。
米迦勒和艾瑞克则分别担任皇家科学院天文学部和自然科学部的部长,各自带领着近二十名成员。
巴西尔站在众人面前,没有冗长的开场白。
“诸位,你们是帝国的希望。”
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你们将要探寻的领域,或是前人浅尝辄止,或是前人闻所未闻。我要求你们,忘记过去的荣誉和身份,以学徒的心态,站在前人的基石上,做出属于我们罗马自己的创新!”
他停顿了一下,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自己研究的成果。你们的努力,可能要到我的子孙辈才能开花结果。但你们要记住,你们今天所做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为罗马千年帝国大厦,奠定最坚实的基石!”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这个基石,我称之为‘科学’!只有科学,才是罗马未来强盛不衰的真正保障!”
“科学”!
这个词对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无比陌生。但从皇储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一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潮澎湃。他们不再是普通的军官、教士或学者,他们是新时代的开拓者,是“科学”的使徒。
成立完两个学院,并为他们指明了初步的研究方向后,巴西尔立刻将精力转向了另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出征。
皇宫书房内,气氛严肃。
皇帝君士坦丁十二世坐在主位,共治皇帝阿莱克修斯,也就是巴西尔的父亲,和帝国大将军安德罗尼卡分坐两侧。
“祖父,父亲,将军。”巴西尔开门见山,“我准备出发了。”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遥远的大西洋对岸,一个绿色的岛屿上。
“我计划在七月到八月之间,北大西洋浮冰较少,天气与洋流最稳定的时候,率领舰队出发。我可不希望我的船只撞上冰山。舰队将先在克劳达岛进行最后的补给,然后直扑爱尔兰南部的科克城。”
君士坦丁十二世花白的眉毛动了动,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此次出征,我希望能带走近卫军团的两万人。”
此言一出,大将军安德罗尼卡的眉头一皱。
“殿下!”他沉声开口,声音如同闷雷,“近卫军团是帝国的内核主力,是首都埃律西亚的最后屏障。您将他们全部带走,首都的防御怎么办?城里只剩下那些归化民组成的二线军团和人数较少的瓦兰吉雇佣兵,万一土着部落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的顾虑我明白。”巴西尔打断了他,语气强硬,“正因如此,我才要速战速决!我要用帝国最精锐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内置立稳固的基地。拖延,只会给欧罗巴大陆上那些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们留下可乘之机!”
他的视线转向自己的祖父,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祖父,征服爱尔兰,只是我们返回欧洲的第一步,一个中转站,一个跳板!我们最终的敌人,是盘踞在君士坦丁堡的奥斯曼!以帝国目前四万人,两个军团的规模,远远不够!”
“所以,我请求,立刻扩编军队!”
巴西尔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砸在书房沉重的空气里。
“我希望再创建一个新的军团,兵员两万,称为‘紫卫军’!兵员,必须由帝国最优秀的希腊罗马遗民和功勋卓着的归化民共同组成。军费,就从基克拉迪亚劫掠的斯巴达尼亚黄金中支出!”
“紫卫军……”
君士坦丁十二世喃喃自语,这个名字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神经。紫色,是罗马皇室的颜色。扩军的想法,他早已有之,只是时机和军团的定位始终未能决断。
巴西尔的提议,不仅解决了兵员和钱粮,更重要的是,给出了一个清淅的战略目标。
“好。”
老皇帝一锤定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我同意你组建‘紫卫军’。”
他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神中既有欣慰,也有深藏的担忧。
“巴西尔,到了爱尔兰,万事小心。你是统帅,你的价值在你的头脑,而不是你手中的剑。不要学那些莽夫冲锋在前。我,还有整个帝国,都在埃律西亚,等待你平安归来。”
“是,祖父。”巴西尔深深鞠躬。
得到祖父的首肯后,巴西尔亲自走进军械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油膏的味道。他随手抽出一杆长枪,用拇指的指甲测试枪头的锋利程度,又猛地将枪杆砸在石地上,听着木料发出的嗡鸣,检查其结构是否坚固。
“所有出征部队的武器,全部重新检查一遍!枪头钝的,磨!枪杆有裂纹的,换!我不希望我的士兵因为一杆劣质长枪,死在冲锋的路上!谁负责的武库出了问题,我就把他的脑袋挂在武库门口!”
在炮兵阵地,他看着士兵们嘿咻嘿咻地将一枚枚沉重的铁弹装箱。
“炮弹和火药的数量,再增加三成!我要让爱尔兰的英国人明白,什么叫神罚天降!足够的弹药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码头上,气氛更加紧张。
水手们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黑色的粘稠液体吊装上船。那是帝国的最高机密,是拜占庭千年不灭的怒火——希腊火。
“检查所有陶罐的密封性!确保在海上颠簸数月也不会泄露一滴!告诉舰队指挥官,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胆敢靠近存储希腊火的船舱,格杀勿论!”
一项项命令从他口中发出,条理清淅,冰冷无情。
整个罗马帝国,都在为皇储的第一次远征,做着最后的准备。
夜深人静,巴西尔独自一人站在港口的最高处,海风吹动着他的斗篷,猎猎作响。
他望着眼前码头上那连绵不绝的灯火,以及黑暗中那一艘艘战舰的轮廓。
他的父亲,共治皇帝阿莱克修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还在看?”阿莱克修斯的声音沉稳。
“父亲。”巴西尔没有回头。
“近卫军团,紫卫军,皇家科学院,炮兵学院……你的步子,迈得比任何人都大。”阿莱克修斯递过来一个酒囊,“也比任何人都险。”
巴西尔接过酒囊,灌了一口辛辣的烈酒。
“罗马已经准备好了,需要我来加速一下归乡的过程。”
阿莱克修斯沉默了片刻,也望向那片漆黑的大海。
“你让我想起了你的曾曾祖父,君士坦丁十一世。他也曾这样站在君士坦丁堡的港口,望着未知的西方,赌上了罗马最后的国运。”
巴西尔将酒囊递还给父亲。
“他赌赢了,我们才能站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淅。
“而我,将赢下剩下的一切。爱尔兰,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尤豫,只有绝对的自信,仿佛他看到的不是波涛汹涌的大洋,而是一条早已铺就的征服之路。
“父亲,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坚决的背影。
阿莱克修斯看着儿子消失在夜色中,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去吧,让巴列奥略的鹰旗,重新飘扬在欧罗巴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