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徒这才敛去笑容,神情凝重地道出了今夜来访的真正目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苏都头,陈秀与王家的梁子,如今已是解不开了。”
“老夫打算,亲自登门王家,与他们约下一场‘一笑擂’!”
所谓“一笑擂”,便是江湖上解决血海深仇的最终手段。
此擂一开,恩怨便只在台上分。
双方各自寻人,生死不论,赢家通吃,输家低头。
正是:恩怨如白驹过隙,一笑则泯断恩仇。
无论输赢,此战之后,一切恩怨一笔勾销。
这便是生死擂的规矩,需寻德高望重者为证,一旦立下,便如天道誓言,若有违背,则为天下道义所不容,人人皆可共诛之。
蒙徒点了点头,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明日,我即去王家。还望苏都头届时能同去,为我师徒二人做个公证。”
苏越闻言,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豪迈大笑。
“哈哈哈!好!蒙兄有此魄力,我苏越岂是畏缩之人!”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作响。
“明日我便同去!我倒要亲眼看看,他王家是不是真以为这善县,已是他一家之言!我苏越若是不去,岂不真叫人以为,我怕了那群藏头露尾的鼠辈!”
夜色如墨,月华如霜。
当陈秀回到铜水湾的院子时,母亲李氏正守在熬药的瓦罐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药罐里“咕嘟”翻滚,浓郁的草木之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这是固本培元的“培元散”。
望着母亲疲惫的睡颜,陈秀心中漾开一片暖意,他放轻脚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拦腰抱起,送回床榻,为她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院中,静立于月下,等待药液煎熬完毕。
一碗温热的药液滑入腹中,一股暖流轰然炸开,如奔腾的溪水,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陈秀双脚扎根于地,能清淅感觉到一股热气自脚底涌泉穴蒸腾而起,贯通全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舒张。
药效已然化开。
他不再迟疑,当即在院中拉开拳架,沉心习练。
拳风呼啸,是八方拳的刚猛;掌影连绵,是叠浪掌的阴柔。刚柔二劲在他手中圆融变换,带起的劲风吹动了地上的尘土。
一招一式,勤耕不辍。
劲力,便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汗水中,如春蚕吐丝,一丝一缕地积攒壮大。
陈秀心神沉入体内,元神映照之下,经脉中气血的奔涌景象清淅可见。
他默默推演着。
若要达成化劲的条件——劲力遍布周身,雄浑如江海,按照现在的进度,恐怕还需要……
一千四百七十馀日。
四年左右的苦功。
至于破关,更是玄之又玄,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不亲身走到那一步,谁也无法揣测化劲破关究竟是何等光景。
翌日清晨。
陈秀换上了周青寒所赠的那身蓝色锦衣。
上乘的衣料与合体的剪裁,将他历经打磨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清秀的容貌下,更添几分卓越气度。
行走之间,气沉丹田,步履稳健,自有一股龙行虎步之相。
眉若出鞘青锋,眸似寒潭幽影。
李氏仔细为他抚平衣领的褶皱,看着儿子如今的模样,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
“真有你爹当年的几分将军气派了。”
陈秀与母亲道别,出门便见师父蒙徒已在巷口静候。
两人汇合,径直朝着苏越府上行去。
苏越与其子苏文早已在府门前等侯,见二人前来,苏越上前重重拍了拍陈秀的肩膀,眼神里尽是赞许与鼓励。
几人抱拳见礼,不再耽搁,一同朝着内城王家的府邸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内城,周遭的街市便越是喧嚣繁华。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上车水马龙,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叫卖声与谈笑声不绝于耳。
但当他们转入王家府邸所在的长街时,四周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凝。
街上的行人明显减少,个个衣着光鲜,行色匆匆,不敢高声语。
道旁随处可见气息沉稳的护卫,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路人,整条街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威压之下。
终于,一行人来到一座巍峨府邸之前。
三丈宽的朱漆兽首铜钉大门紧闭,高墙耸立,如巨兽般盘踞,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门口左右两侧,足足十二名护卫如松柏般挺立,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如鹰,竟全是明劲好手。
门前两头巨大的青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威武不凡,无声地昭示着此间主人的权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霸道。
蒙徒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响彻街巷。
“劳烦通报,八方拳院蒙徒,携弟子陈秀,并县衙都头苏越,携子苏文,前来拜访。”
护卫头领闻言,目光在蒙徒与苏越身上一扫而过,即便感受到这两位气息深不可测的化劲武夫,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预料。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二位稍候。”
说罢,转身入府禀报。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锦缎、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脸上堆着滴水不漏的笑容快步走出。
“哎呀呀,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来人正是王家大管事,王珣。
他笑呵呵地对着蒙徒与苏越拱手作揖:“两位师傅里面请,家中长老已恭候多时了。”
王珣在前引路,将四人迎进府邸。
陈秀跟在师父身后,目光平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府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假山流水的布局暗合章法,处处都透着泼天的富贵与数百年的底蕴。
不时有身穿统一服饰的年轻弟子路过,见到管事王珣,皆躬敬行礼。
他们瞥见陈秀一行人,大多只是轻扫一眼,便目不斜视地走开,神情倨傲,对有外客来访早已司空见惯。
走了将近一刻钟,众人才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中堂前。
堂内空间开阔,装饰古朴大气,其中已有三四人安坐品茶,皆是气息沉凝的老者,正是王家的几位长老。
管事王珣引着蒙徒与苏越落座,笑着解释道:“家主尚有些许俗务,还请两位师傅稍坐片刻,喝杯热茶润润嗓子。”
蒙徒与苏越坦然坐下,陈秀和苏文则垂手立于二人身后。
又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数人进来,皆是王家的实权人物,很快,左右十几个席位便已坐满。
唯有最上方,像征着家主之位的中央席位,依旧空着。
堂内无人言语,气氛渐渐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平缓至极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跳的节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