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近乎自嘲的平静弧度。
“在下不过织席贩履之徒,出身确实卑贱。”
“但我八方拳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与人动手,讲究个辈分对仗。”
“强的,自该寻强的切磋。小的,便由小的来会会。”
陈秀的目光,终于从黄严脸上移开,如古井深潭般落在了黄华身上。
“我这贱籍出身的,自然不敢比那厉害之辈,也只能……”他语声微顿,让那未尽之意在空气中发酵,“来领教一下这位区区之辈的末流招式了。”
黄华闻言,当即便恼了,此人言语之间,近乎讽刺。
可是下一刻,想到陈秀名号,便是双眉紧蹙,拧成一个川字。
八方陈秀。
这四个字如同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乱群之中,单人独剑,连斩两名暗劲、六名明劲!这是何等凶悍的战绩!
可那毕竟是三日前的事了。
人尽皆知,此人身负濒死重伤,如今能有三成战力便已是奇迹。
更何况,今日宴会是徒手切磋,不动兵刃。
他凭什么以为,靠着这具残破之躯,单论拳脚,就能胜过自己?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请。”
陈秀一步踏出,脚下青砖微陷,五指缓缓攥拢成拳。
他周身气机尽数回收入体,渊渟岳峙,古井无波,然而正是这极致的内敛,却让黄华遍体生寒,一种被洪荒猛兽盯住的致命感攫住了他的心神。
是错觉么?
此人给他的感觉,竟仿佛已重回巅峰,甚至……更胜往昔!
这怎么可能!
黄华念头未落,陈秀的身影已在眼前消失。
八方拳,阎王三点手!
此拳乃是贴身缠斗的绝命杀招,一旦被卷入其攻势节奏,便如坠入狂涛旋涡,只会越陷越深!
黄华不敢有丝毫怠慢,浑身气血勃发,捏起火混拳的起手式,悍然迎击。
拳锋交错的刹那,黄华引以为傲的镇定轰然崩碎。
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巨力顺着拳锋奔涌而来,震得他虎口迸裂,整条右臂瞬间麻痹,失去了知觉!
他恢复了!
他竟然已经完全恢复了!
黄华心中骇浪滔天,只一招,他便被彻底压制,再无半分主动可言。
陈秀的拳路大开大合,看似朴拙,实则每一击的角度、力道,都在那元婴内视之下,被拆解推演至完美。
他虽练习不多,但拳法境界已臻化境,甫一出手,便已是宗师气象!
砰!砰!砰!
沉闷如战鼓的撞击声连成一片,拳拳到肉。
陈秀的攻势如狂风暴雨,一拳比一拳更沉,一拳比一拳更烈,死死封锁住黄华所有腾挪闪避的空间,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
黄华咬碎钢牙,状若疯虎,拼死抵抗。
他深知这类刚猛拳法,最是耗损气力,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要自己能撑住!只要撑过这波最狂猛的攻势,待他力竭之时,便是自己绝地翻盘之刻!
他强忍着脏腑的剧烈震颤与筋骨的撕裂剧痛,死死支撑。
五十回合转瞬即逝。
果不其然,陈秀的拳力,似乎减弱了一分。
黄华虽被打得浑身欲裂,气血翻腾,却在剧痛中看到了一线曙光,眼中厉芒一闪。
机会来了!
他正欲催动秘法,雷霆反击,却见陈秀的招法毫无征兆地一变。
那焚山煮海般的刚猛拳劲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宛如水幕的掌影。
掌法如春潮涌动,又似水波连环,看似轻柔,实则暗流汹涌,连绵不绝。
黄华侵略如火的拳劲递出,却如泥牛入海,被那层层叠叠的掌力化解于无形,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涌上心头。
又是二十回合。
黄华的败相已是无法掩饰,终于被陈秀寻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破绽。
“立地通天炮!”八方拳六大杀招之一,拳如重炮,镇山填河。
陈秀左掌如穿花蝴蝶,轻轻一拨,荡开他的防御,右拳则如炮弹出膛,结结实实地轰在他的胸膛之上。
“噗!”
黄华像只被抽断了线的风筝,凌空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台下,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青石板。
他不甘地撑起半边身子,死死盯着台上那个渊渟岳峙的青衫身影。
自己晋入暗劲两年,十二岁起便以秘药淬体,根基之扎实,同辈罕有。
今日,竟败给了一个织席贩履的匹夫!
陈秀走下高台,视线越过地上挣扎的黄华,径直落在其父黄严的脸上,声音平淡。
“看来,黄副馆主的教子之方,也不过尔尔。”
“狂妄自大,坐井观天。”
“他日若是横死街头,不知是你这为父的,替他招惹了多少祸端。”
黄严之前对苏越的嘲讽,此刻被他一字不差地奉还。
黄严一张老脸涨得如同猪肝,青白交加,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他只能狠狠一甩衣袖,撂下一句色厉内荏的场面话。
“与王家作对,绝无好下场!你好自为之!”
说罢,便领着他那狼狈的儿子,在众人玩味的目光中,仓皇离去。
随着黄严父子退场,宴会厅内的压抑气氛一扫而空,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众人纷纷上前,向蒙徒道贺,对陈秀更是极尽赞美之词。
“不愧八方陈秀之名,英雄少年,不逊当年蒙师傅也!”
“真年轻气盛,拳法堪称大家!”
宴席散尽,夜色渐浓。
苏越特意将陈秀与蒙徒二人,请至内院书房。
书房内,烛火摇曳,茶香袅袅。
苏文率先上前,对着陈秀郑重一抱拳。
“陈兄今日之事多谢,若非你力挽狂澜,只怕家父的寿宴,要被那黄华搅得颜面尽失。”
众人心知肚明,若无陈秀今日一战,此后善县各家武院,只会愈发倒向王家。
陈秀淡然一笑:“苏兄言重了,侥幸罢了,日后在县衙当差,还需仰仗苏都头多多照拂。”
蒙徒捋着胡须,也顺势接过话头。
“苏都头,我这劣徒,如今正在青鱼坊市的巡值部当差,你也知道,他与王家已是势同水火,那巡查使又是王家中人,我担心王家会暗中报复,给他使些上不得台面的绊子。”
“所以,老夫想请苏都头行个方便,将他调入你的麾下,也好有个照应。”
苏越闻言,神色一肃。
“调职是小事,一句话而已。”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苏越向来公私分明。别说是陈秀,便是我儿苏文犯了法,我也绝不姑息。”
他目光如炬,直视陈秀,一字一顿地说道:“若有朝一日,你犯在我手里,我同样不会有半分偏袒。”
陈秀抱拳躬身,神色坦然。
“都头秉公执法,乃分内之事,陈秀敬佩。”
既然调职之事已定,陈秀便算是苏越的半个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