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人已经消失在院门外。
陈秀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是一片冰凉,不知何时竟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拳,眼神雪亮。
方才最后一击,厉无为若是用出暗劲,那股劲力隔着拳头打入体内,自己的五脏六腑怕是已经当场移位。
明劲与暗劲。
一步之遥,却是天差地别。
这条武道之路,还长得很。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升起一股更加炽热的渴望。
“暗劲之后,可尝试兼修兵器打法么”这说法和陈秀心里估计差不多,他原本打算,也是暗劲层次,购置兵器,开始习练。
至于彻底转换武功,从八方拳换成其他,便须考量,或许得等到化劲之后了。
几日后,正队的名头终是落到了陈秀头上。
队长之职,月俸五贯,肉食白面不缺,和之前副队无异,不过有独立处理队内杂务之权。
日后晋升巡查监,亦更进一步。
衙门内,文书文档散发着陈腐的霉味,混杂着淡淡墨香。
陈秀坐在属于队长的位置上,身前的桌案擦得一尘不染。
“队长,六队新招的弟兄到了。”徐白芷领着一人进来,语气躬敬。
陈秀和徐白芷私交尚可,加之相互了解,交情硬实,如今升职之后,陈秀直接将副队放给了徐白芷。
新来的人叫钱进,外城小户出身,皮肤黝黑,看着有股子庄稼人的老实劲。
他有些拘谨地对着陈秀躬身行礼。
“见过陈队。”
陈秀点了点头,打量了他一眼,只道:“既入了我六队,便守我六队的规矩。平日里跟着徐副队,好生巡值,莫要惹是生非。”
“是,队长!”钱进大声应道。
如今的六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陈秀任正队之职,徐白芷为副队,两人配合默契。陈秀平日只管练功,一应俗务皆由徐白芷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走在青鱼坊市的街面上,往日里避之不及的小门小户,如今见了他也得远远地躬身喊一声“陈队”。
更有甚者,竟托了媒人,想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他。
只是这些,都被陈秀一一回绝了。
夜幕低垂,月华如水银泻地,洒满小院。
晚风带着铜水湾河畔特有的潮湿水汽,吹动着院中晾晒的衣物。
陈秀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推门而入,却见母亲李氏坐在灯下,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阿秀,你回来了!”
李氏快步迎上来,拉着他的手,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画卷。
“你快看!”
画卷展开,其上是一名女子的半身像。
画中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眉眼温婉,梳着秀气的发髻,虽非绝色,却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娴静气质。
“这是谁?”陈秀问。
“为娘以后的儿媳妇,”李氏脱口而出,随即觉得不妥,又改口道,“是媒人今日上门提的亲事!”
她脸上放光,语速飞快地介绍起来。
“姑娘姓林,是内城锦绣布庄林老板的独女。那林老板在街上见过你巡值,说你仪表堂堂,品行端正,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儿!”
“我瞧这画象,模样周正,性情温婉,又是内城大户出身,从小帮着打理家业,定是个会持家的好姑娘!阿秀,这门亲事,娘看,成!”
李氏越说越是激动。
儿子如今出息了,当了差役队长,前途更好,她这当娘的,自然要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
陈秀也该有后才是。
陈秀却沉默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短刃“哲别”,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娶妻生子?
他身上背负着征西将军府三百馀口人的血海深仇,脚下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伐。
一个内城商户之女,卷入他的生命里,对她而言,是福是祸?
可看着母亲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从来到这世上,母亲便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自己又怎能让她失望?
他想起这些日子,母亲时常念叨着子嗣传承,念叨着陈家香火。
良久,陈秀缓缓开口。
“娘,我……先见见再说吧。”
李氏闻言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娘这就去回了媒人,就说我们应下了!见面地点定在内城的‘望江楼’,包个隔间!”
“若是瞧着好,先处一段时间,等过两年便定个亲!”
三日后,望江楼。
此楼坐落于内城最繁华的西街,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楼外车水马龙,往来皆是衣着光鲜的富户乡绅。
陈秀破天荒地换下了常穿的青衫草鞋,穿上了一身敞亮劲服。
一身藏青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面容冷峻,行走之间自有一股武人独有的沉稳气度。
可即便如此,当他踏入这片属于富人的销金窟时,依旧感到了一丝格格不入。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料与酒菜混合的香气,四周是丝竹管弦之声,以及人们高声的谈笑。
这一切,都与他过去十五年所处的那个充满汗水、泥土与血腥味的世界,截然不同。
一名穿着体面的伙计上前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这位客官,可有预定?”
“林家,隔间。”陈秀言简意赅。
“原来是林老板的贵客,小的给您带路,这边请!”
伙计的态度愈发躬敬,领着陈秀穿过喧闹的大堂,走上二楼。
二楼清静了许多,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伙计在一间名为“听涛”的雅间前停下脚步,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客官,到了。”
陈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雅间内,一名身穿鹅黄襦裙的女子端坐桌前,容貌清秀,正是画上之人林玉竹,她身旁站着一个灵俐的婢女。
见陈秀进来,那婢女悄声在林玉竹耳边道:“小姐,这便是陈家陈秀,年方十六,为人孝顺,品性质朴。”
林玉竹微微颔首,目光在陈秀身上一扫而过。
陈秀进门,简单抱拳。
“林姑娘。”
林玉竹起身还了一礼,声音轻柔:“陈队长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