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夜幕降临。
县衙门口,陈秀和徐白芷准时到达。
朱明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走了,巡街。”
他嘴上说着巡街,却领着两人拐进了一条小巷,在一家酒馆门口停下。
“你们俩,去,满大街给我找只狐狸,要活的,通体雪白那种。”朱明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徐白芷一愣:“队长,找狐狸?这……巡值的差事……”
“废什么话!”朱明眼睛一瞪,“让你去就去!这是公事!”
他扯着嗓子,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斗,喝道:“公事便要公办,哪里有那么多价钱可讲?”
徐白芷也不敢顶嘴,她也不过是外派差役,得罪上司,说不定哪天就被下了职务。
陈秀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他也了解了一下外派,发觉这工作可是十分苦逼。
其中便有一项,若是上司评价低于中平,连续三次,直接离职。
加之几番打听,对自己这个队长有些了解。
这朱明出身内城朱家,亦是大昌武馆出身,平日里媚上欺下,滥用职权是家常便饭。
找狐狸公办是假,讨好某个相好的女子才是真。
“还有。”
朱明伸出肥硕的手掌,在两人面前摊开。
“懂点规矩,你们俩是外派来的,不是正式差役。我丑话说在前头,每人每月上交五百文钱的俸禄给我。”
徐白芷的脸瞬间白了。
他们外派差役,月俸不过三贯,五百文钱是他们省吃俭用近一个月的花销。
“否则,”朱明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语气阴冷,“每半年一次的职务评价,我会给你们写个‘下下等’。别说评正,能不能待下去都两说!”
赤裸裸的勒索和威胁。
徐白芝捏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朱明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又转向陈秀。
陈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找狐狸!”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酒馆,留下陈秀和徐白芷站在清冷的夜风中。
两人在巡值局域四下转悠,一无所获,回去的时候,方才听说,有樵夫在山林间捡到白狐狸,已经上交县衙。
而后,狐狸便被一直在小楼歇息的朱明认领走了,据说是某家小姐宠物,不慎走失,求到了朱明手上。
只怕现在,朱明已经在那小姐身边请功了。
徐白芷听完,怒气冲冲地将地上的石子踢飞:“艹,朱明这狗杂种!”
“老娘入职两个月,替他办了四回私事,次次都是以权谋私,连个公文都没有!占用老娘休息时间。”
陈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是安稳挂个职务,挣点钱补贴家用。
没曾想,这么一个外派工作,都干得这么憋屈。
或者说,那朱明就是欺负他们两个外派,并非正式差役,可以拿捏。
陈秀问道:“徐姑娘,之前这朱明莫非也向属下勒索俸禄?”
徐白芷咬了咬牙:“自然是他,这肥墩子见钱眼开,尤其好色,他为了追求人家林氏嫡女,连巡值工作也懒得做,日日陪其逛街赏花狩猎,送礼更是大方,一月能送出去六七贯钱,简直是穷疯了,天天从我们这儿扣铜板儿。”
“五百文钱?我的天哪!老娘天天吃白肉,都能吃半个月!”
陈秀忍不住道:“莫非没有人举报他么?”
徐白芷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为什么六队差一人,上一个就是举报被革职下去的。”
“这肥墩子啥本事没有,拜了个好干爹,人家和巡查使通好了气,哪里会帮咱们主持公道?”
“不然你以为,同样修为,为啥人家是正职,咱们是外派?”
徐白芷愤愤得用小白靴踢了踢地上的野草,忽然又拧着两条细眉,忧心忡忡:“练武这么吃钱,家里还要养个弟弟,三贯钱本就不多,再被克扣五百文”
陈秀目光在徐白芷沾泥的靴子上飘过,思维发散。
这朱明背后若是站着一位巡查使,那就几乎不可能通过正常方式告倒了。
巡值差役往上,先是队长,巡值监,然后才是班头,再是巡值使。
一位巡值使,和管教快手的都头同职。
要知道,八方拳院的蒙徒,也不过是爬到都头,如今还退下来了。
自己现在是外派差役,要想转正,要么队长评价上佳,三次之后即可转正。
要么,就得立功。
从这朱明的态度看来,评价恐怕是好不了了。
毕竟,若是自己等人转正了,便是正式职工,他就算是队长,也不能轻易拿捏自己等人。
他岂会给自己这种机会?
至于立功,只怕也要被抢
陈秀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莫非要在这烂人手下,一直受气不成?”
他五指紧扣,捏成拳头,脑海中缓缓思索着可能的方法。
冰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一层寒霜。
夜风卷着街角鱼档的腥气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快入冬了。
陈秀紧了紧身上的单薄青衫,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院里。
他没点灯,就在月光下站定,深吸一口气,摆开了架势。
散手,断江。
他手腕一抖,一道无形的劲力仿佛化作利刃,在空气中划开一道无声的裂口。
招式连绵不绝,从生涩到娴熟,再到圆融如意。
月光下,他的身影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破空的劲风,证明着这具身体里蕴藏的力量。
屋门“吱嘎”一声开了。
李氏披着件外衣走出来,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
她的目光落在陈秀的动作上,起初是欣慰,接着化为惊愕,最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震撼。
陈秀收势,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你……”
李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
“你把断江,练到圆满了?”
这套散手是她家传绝学,她自己浸淫了十几年,也不过是大成境界,离圆满始终差着那一步。
可陈秀才练了多久?五个月?
除去每日苦练八方拳,恐怕实际远远没有这个时间。
陈秀点头:“恩。”
李氏走上前,抓住陈秀的手腕,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再一次感受到昔日青玄子口中的“天生妖孽,降于府中”。
若是根骨稍好,再以药浴辅助,如今岂会还在皮肉筋骨的三关打转?
“天生元婴……天生元婴……”她喃喃自语,“这种悟性,简直是鬼神莫测。”
寻常武人需要千锤百炼,靠水磨工夫才能领悟的招式精髓,在他这里,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