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西，依山而建的军工匠作营深处，一处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山洞工坊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热油和金属摩擦后特有的焦灼气息。十馀名头发花白或正值壮年的顶尖工匠，围着中央石台上那具黝黑、结构复杂的弩具，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目光，既有近乎虔诚的期待，也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历时近一载，耗费钱粮无算，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修改、调试、再修改，成败，就在今日。

关平肃立在石台前，一身常服。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弩具的每一个部件——那超越时代的复合弓身，以百炼钢与轫性极佳的木材复合层压而成；那精心设计的青铜弩机，结构复杂而精密；尤其是那放置箭矢的矢匣，以及其内部关乎成败的供箭、卡锁机构。

主持此项目的老匠头，姓墨，据说是墨家机关术的旁支传人，此刻双手微微颤斗，捧着一壶特制的润滑油脂，正在为弩机的关键活动部件进行最后的保养。关将军对他们这些匠人礼遇有加，钱粮人手予取予求，更亲自画出了这“元戎弩”的惊人构想图。若今日再失败，他墨老三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墨老，不必紧张。”关平的声音平稳有力，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尽人事，听天命。此弩若能成，尔等皆是我大汉复兴之功臣，青史之上，当有尔等一席之名。若不成，亦是我关平思虑不周，与诸位无干。”

他这番话，如同给众人服下了一颗定心丸。墨老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用力点了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弩机，然后双手捧起那具沉甸甸的、闪铄着冷冽寒光的元戎弩，躬敬地递到关平面前：“将军，请试弩！”

关平接过元戎弩。入手沉重，远超寻常臂张弩或蹶张弩，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他心头一片火热。

他熟练地抬起弩身，左脚踩住弩镫，双手抓住弓弦，腰腹与臂膀同时发力——“咔哒”一声清脆的锁扣声，强劲的弓弦被稳稳挂在了弩牙之上。整个过程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显示出关平对这新式武器的结构早已了然于胸。

接着，他拿起旁边特制的五支短矢，矢身笔直，簇尖闪着幽光。他将其小心地压入弩身上方的矢匣之中，又是“咔”的一声轻响，矢匣内部的机关将第一支箭推入了发射轨道。

所有工匠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矢匣与弩身的结合处，那里是之前失败最多的地方，卡矢、无法供箭、甚至机构崩坏……

关平端起弩，瞄准了五十步外（约合现代七十多米）立着的一个人形木靶，木靶上还套着一层从魏军俘虏那里缴获的制式皮甲。他屏住呼吸，食指稳稳地扣在了悬刀（扳机）上。

“嗡——崩！”

第一箭射出！势若奔雷！几乎在箭矢离弦的瞬间，关平的手指没有丝毫离开悬刀，而是以一种稳定到极致的频率，连续、快速地向后扣动！

“崩！”“崩！”“崩！”“崩！”

接连四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响，几乎连成一片！五道黑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首尾相连般扑向远处的木靶！

“咄咄咄咄咄！”

五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步外，那具套着皮甲的木靶，胸膛部位赫然出现了五个触目惊心的孔洞！箭矢不仅完全穿透了皮甲，更是深深没入了后面的木桩之中，只剩下尾羽还在微微颤动！五支箭，分布紧凑，几乎复盖了心脏所在的局域！

成了！真的成了！连续五矢，无一次卡滞！

关平心中波澜涌动，但他强行压下，脸上保持着沉稳。他放下弩，快步走到靶前，仔细查验。

穿透力惊人！魏军的普通皮甲在此弩面前如同纸糊。他伸手摸了摸箭孔边缘，光滑整齐，说明箭矢出膛稳定，毫无偏斜。他又迅速检查了一遍手中的元戎弩，弩机结构完好，矢匣运作正常，除了弓弦因瞬间承受巨大拉力而微微发热外，没有任何部件出现损伤或变形。

“好！好！好！”关平连道三声好，转身扶起墨老，目光扫过所有激动不已的工匠，“此弩已成，诸位功在社稷！所有参与此项目者，赏钱十万，绢五匹！墨老，加赐田宅，擢升为将作大匠，秩比六百石！”

重赏之下，欢呼声更烈。工匠们匍匐在地，口称谢恩。

关平抬手虚扶，待众人平静些许，才沉声问道：“墨老，此弩造价几何？产能如何？可能保证稳定性？”

墨老抹去眼泪，精神焕发，如数家珍地汇报：“回将军，此弩内核在于弓身与弩机，用料苛刻，工艺繁复。一具成本约相当于三十具普通蹶张弩。以目前工坊人力，若材料充足，月产可达三十具。至于稳定性……”

他拍了拍胸膛，“老朽以性命担保，只要严格按照定型工艺制作，勤加保养，绝无问题！方才将军连射五矢，便是明证！”

成本高昂，产能有限。关平心中迅速盘算。这在他的预料之中。跨时代的武器，必然伴随着初期的昂贵与低产。

“传我军令！”关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元戎弩制法，列为荆州最高机密，所有参与工匠及其家眷，即日起迁入特别营区，受最严密保护，亦享受最优厚待遇。泄密者，夷三族！”

“喏！”身旁的亲卫凛然应命。

“即日起，军工坊优先保障元戎弩材料供应，全力生产。”关平继续下令，“所有成品，暂不列装各军。”

“首批五十具元戎弩，优先装备无当营！沙摩柯的蛮兵擅长山林奔袭、迂回侧击，元戎弩在他们手中，将成为插入敌阵心脏的致命毒牙，于近距离给予敌军毁灭性打击！”

“第二批，装备我父帅的亲卫‘校刀手’！校刀手乃我军中锋锐，攻坚拔寨，护卫中军，有此利器，更能如虎添翼，确保父帅万全！”

这个分配方案，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无当营是特种作战的尖刀，需要瞬间爆发的火力。校刀手是内核护卫与破阵精锐，增强其近程火力至关重要。而且这两支部队人数相对较少，忠诚度极高，便于保密和控制。

“此外，”关平看向墨老，“继续改进。研究方向有二：其一，设法降低成本，简化工艺，哪怕性能略有下降，也要寻求大规模列装的可能；其二，探索增大矢匣容量，或是提升单矢威力之法。”

“老朽领命！”墨老激动地躬身。关平不仅给了他们荣誉和重赏，更指明了未来的方向，这让他的生命找到了超越工匠本身的价值。

关平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改变战争规则的杀器，将其轻轻放回石台。

他走出山洞，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江陵城外，操练的号子声隐隐传来，那是他一手打造的战争机器在轰鸣。而手中，又多了一张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的底牌。

“徐晃，陆逊……司马仲达……”关平在心中默念，“且看我这‘元戎’利矢，能否射穿你们的铁甲与谋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大步向着都督府走去。接下来，该和父亲、潘承明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将这柄新磨的利刃，用在最关键的时机和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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