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吴侯府邸。
昔日觥筹交错、意气风发的厅堂,此刻弥漫着一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孙权高坐主位,那张碧眼紫髯的面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下方文武臣僚的心头。
陆逊跪坐在武将前列,腰背挺得笔直,但微微低垂的眼睑下,是难以掩饰的凝重与一丝挫败。他刚刚详细禀报了罗县之战的经过,尤其是丁奉及其所部三千精兵近乎全军复没,主将被生擒的噩耗。
“三千人……三千精锐!”孙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怒意,“伪装水匪,奇袭罗县一个小小县城,竟落得如此下场!伯言,你之前是如何向孤保证的?‘试探其虚实,若有机可乘,则掠其边境,以振军威’?这就是你给孤振来的军威?!”
陆逊深吸一口气,出列顿首:“臣指挥不力,料敌不明,致使损兵折将,有负主公重托,请主公治罪!”
“治罪?治你的罪能让丁奉回来?能让那三千儿郎复活吗?!”孙权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响,“那关平小儿!他难道是未卜先知?罗县守军反应为何如此迅捷?伏兵布置为何如此精准?甚至连承渊(丁奉字)的退路都被算死!”
陆逊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困惑与一丝敬畏:“臣亦百思不得其解。观此战,关平用兵,仿佛……仿佛能预知我军动向。其斥候侦查范围远超寻常,反应速度更是惊人。廖化所部伏兵并非罗县守军,而是其新练的‘无当营’,擅长山地林地作战,战术刁钻,我军……措手不及。”
“无当营?就是那些五溪蛮子组成的?”老臣张昭闻言,立刻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沉稳,
“主公,臣早就说过,与荆州交恶,实非良策。关羽骄矜,其子关平如今看来更是青出于蓝。我军新败于华容,士气未复,今又折损大将,实不宜再启大规模战端。当以休养生息,稳固内部为上。”
张昭的话引得一批文臣纷纷附和。罗县的惨败象一盆冷水,浇熄了不少人因之前夺取荆州三郡(历史上)而燃起的激进火焰
“稳固内部?休养生息?”武将队列中,韩当忍不住出声反驳,他性情刚猛,对此次失利尤为不服,“张公此言差矣!难道就因为一次小挫,便要对那关羽父子俯首帖耳?荆州乃我江东门户,岂能长期置于他人之手?今日关平能擒丁奉,明日就能兵临建业!此时不除,后患无穷!”
“韩将军好大的口气!”张昭毫不退让,“除?如何除?曹丕在北方虎视眈眈,我军若再与荆州全面开战,曹丕会坐视不理?届时两面受敌,韩将军可能担保必胜?况且,关羽尚未亲自动手,仅其子关平就已让我军损兵折将,若那关羽倾巢而出,水陆并进,我江东可能抵挡?”
“你!”韩当面红耳赤,却一时语塞。关羽的威名,如同悬在江东头顶的利剑,无人敢小觑。
孙权看着下方争执的臣子,心中更是烦躁。他何尝不想夺回荆州,甚至饮马长江,成就霸业?但现实是,内部的掣肘,北方的威胁,以及如今荆州展现出的强大防御能力和那个愈发看不懂的关平,都让他感到束手束脚。
“够了!”孙权低喝一声,打断争吵,目光锐利地看向陆逊,“伯言,你素来多谋,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
陆逊心中早已思虑万千,他沉声道:“主公,关平此子,用兵沉稳老辣,更兼奇谋迭出,绝非易与之辈。罗县之败,证明其对我边境防御乃至用兵习惯极为了解。我军新败,士气受挫,强行再战,恐难取胜。”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孙权的神色,继续道:“为今之计,当暂避锋芒。其一,严令各军,谨守防线,无令不得擅自出击,避免再被关平所乘。其二,加派细作,不惜代价,摸清荆州内部,尤其是关平其人、其军、其政的详细情报。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陆逊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淅:“遣使北上,再赴洛阳,向魏王曹丕……称臣纳贡,以示我江东绝无二心,恳请其承认主公之位,并缔结盟约,共图荆州!”
“称臣?!”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虽然之前已有此意,但由陆逊在此时明确提出,依然让不少人心头巨震。这意味着江东在名义上将低曹魏一头。
孙权眼角抽搐,碧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称臣,这是他内心深处极不愿意走的一步。但现实的困境让他不得不考虑。
张昭立刻赞同:“陆都督此言老成谋国!联魏抗刘,方是上策。只要曹丕应允,即便只是名义上的联盟,也能极大牵制关羽、关平,使其不敢全力南下。我军便可赢得喘息之机。”
韩当、潘璋等将领虽心有不甘,但见形势如此,也只能默然。
孙权沉默良久,厅中落针可闻。他想起死去的周瑜、鲁肃,想起壮志未酬的吕蒙,又想起如今稳坐荆州,虎视眈眈的关羽父子,最终,那股无力感压倒了个人的荣辱。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就依伯言所言。即刻挑选能言善辩之士,备足厚礼,出使洛阳。告诉曹丕,我江东愿奉他为主,永为藩属,只求两家修好,共伐不臣!”
“主公英明!”张昭等人躬身领命。
陆逊也低下头,心中却无多少喜悦。称臣只是权宜之计,曹丕枭雄之姿,岂是易与?未来的变量更多。而那个远在荆州的年轻人关平,给他的压力,甚至超过了当年的关羽。
他有一种预感,江东未来的最大威胁,或许并非垂垂老矣的关羽,而是这个正在迅速成长,用兵如神,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关平。
与此同时,江陵城。
关平并未沉浸在罗县大捷的喜悦中太久。他正在都督府衙听取马忠关于丁奉情况的汇报。
“少将军,丁奉被单独关押,饮食供应无缺,医官也已为其诊治过皮外伤。此人甚是硬气,终日不言不语,但送去的饭食都用了,看来求生之念未绝。”马忠禀报道。
关平点点头:“是条好汉。勿要折辱,继续以礼相待。偶尔可让俘获的其旧部去‘偶然’透露些我荆州军容整肃、百姓安居、以及孙权是如何‘体恤’被俘将士家属的消息。”
马忠会意:“明白,攻心为上。”
这时,亲卫送来了来自建业细作的最新密报。关平迅速浏览,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神色。
“果然……孙权撑不住了,要正式向曹丕称臣了。”
堂下的潘浚、马忠等人闻言,精神一振。潘浚抚须笑道:“此乃少将军罗县一战之功!孙权胆寒,不敢再与我争锋,只得引曹魏为援。如此一来,我军北面压力虽可能增大,但东线至少可暂得安稳,利于我潜心发展。”
关平将密报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淡淡道:“称臣?不过是与虎谋皮。曹丕岂是甘心被利用之人?他既要防我荆州,又何尝不在忌惮江东?三家博弈,才刚刚开始。”
“孙权想靠曹丕来牵制我们,那我们……何不让他这‘倚仗’,变得不那么可靠呢?”
关平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罗县之捷是止住了江东明面上的攻势,但更深层次的暗战,他已看到了方向。接下来的较量,将更多地在战场之外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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