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府,宁武城,东路军大营。
“燕国”东路军统帅,车骑将军,“武安侯”顾承泽望着远处敌军绵延数里的营帐,神色纠结。
年过四十的顾承泽出身抚州世家顾家,眼下也正是鼎盛壮年。
他是张勋手下的大将,与杜明润堪称张勋的左膀右臂,甚至二者相互比较,他其实才是张勋的头号心腹。
从相关册封的封号也能看的出来。
眼下也是整个“燕国”军方,他也是坐二望一的存在,按理说,大概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纠结,但此时一件决定东路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只是因为,他刚刚收到王都八百里送来的,让大军紧急调回王都的调令文书!
倒也不怪他收到消息收的晚,毕竟,抚州城距离河中府的宁武城足有一千多里之远,哪怕是八百里急报也得跑上两天才能到。
别说是王都让东路军回师回援的消息了,就算是顾承泽头上的这些新册封的头衔,他收到加封的旨意都没有几天。
张勋十月初二称“燕王”,“燕国”立国。
十月初四的时候,东路军才知晓这件大事事情,并且接受了王都各种头衔的册封。
军内的士气也有所振奋。
但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到了十月初六,保民寺被围,世子张显下令东路军回援,这则消息十月初八,也就是今日上午才到了东路军,大家就都笑不出来了。
局势竟然糜烂至此?
可收到旨意后,顾承泽依旧有些尤豫。
倒不是他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而是眼下东路军的战况有些焦灼,贸然撤军怕是容易引起大溃败。
半月前的永固城之战,他和世子张显兵败逃窜,导致损失的主力同样不少,至少有六七千神武卒战死。
被俘的兵员就更多了,当然,这些被俘虏的大多都是新兵,况且,顾承泽本来也没指望这些新兵能守住永固一线,但若是利用这些俘虏来消耗骁骑军为数不多的粮草也是好的。
顾承泽认为,眼下敌军的统帅是那位老国公的嫡女,不肯杀降污了徐家名望可能性极大。
当然杀了也无所谓,因为这样下来势必会造成河西府人心惶惶,于他“燕国”有利。
但接下里,事情却朝着完全相反的走向偏离了。
骁骑军竟突然获得了大量的粮草支持!
顾承泽疑惑不解,他派出了不少“死士营”的人手去了河西府,死了不少人才探听到一些消息。
原来,骁骑军的粮草来源竟然是东夷,哦不,现在应该是叫安东了。
那位突然崛起的安王灭掉东夷国之后,开始图谋北疆,听说已经吞并了龙州,眼下正在苍州和裴伦在交战?
他这边打的飞起,自然无心去关心隔壁的战事,何况,双方的距离也太远了一些,消息传递的十分吃力,想获取也得靠时间。
至于眼下,骁骑军粮草来源的事情,顾承泽也很狐疑。
徐安宁那个小姑娘,又是怎么和安王搅合在一起的?
敌军粮草无忧,顾承泽不由得有些头疼。
没身处第一线的人,永远无法掌握前线的第一手战况。
抚州城的一些人还在猜测,骁骑军因为粮草不足,哪怕是老国公遗留的精锐,又能爆发出几成战力?
包括“燕国”的满朝文武也一样,丝毫没有对骁骑军打回抚州城的担心。
可只有东路军统帅顾承泽才知晓,永固之战后,东路军就已经逐渐趋于守势。
再加之这半个月来,双方在永固至宁武一线大大小小打了十七仗,双方皆损失惨重,都已经成为了疲惫之师。
“这个时候,想必你也累了吧?”
此时此刻,哪怕骁骑军如今的统帅,是个和自己女儿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顾承泽也没有丝毫小瞧对方的意思了。
毕竞,战场的伤亡能检验一切。
光是这半个月,东路军就战死了九千六百四十八人,重伤七百一十三人,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可都是神武卒和抚州军的主力精锐,像辅兵之列的其它人员,根本没有被列入其中。
而整个东路军主力才多少人?
“燕王”起势时,前前后后调拨大军,东路军巅峰时期有主力超过五万。
但永安之战,永寿之战,永固之战后,以及这半个月的消耗,五万主力就已经不足一半了。
外加之前前后后近乎四万辅兵,或被杀,或被击溃,或被俘,导致现在的河中府几乎已经抓不出什么壮丁来了,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都躲在了深山里。
眼下辅兵也只有两万了。
当然,东路军不好受,骁骑军同样损失巨大。
顾承泽预估三万骁骑军主力,就算是战死者没有他这么多,但八九千是有的,外加之被徐安宁收缴兵权的河西军,对方同样有近两万的战损。
伤员就更不用说了,以目前的治疔条件,伤员伤势恶化的死亡率还是很高的。
因此,无论是耐力的比拼,还是兵员的消耗,双方都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王都竟然让大军回援?
难道抚州城的那些家伙不知道,骁骑军是有一支精锐骑兵的!
大军回撤,屁股对着晓骑军,几乎相当于自杀!
“大帅!”
这个时候,参将顾承刚却寻了过来,且神色有些古怪。
他压低了声音道。
“阎秀成的密信。”
永春镇守阎秀成?
顾承泽第一反应是皱眉,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些贪得无厌。
永春镇就在河中府最北部的黑河中段边儿上,是北疆的三大军镇之一,与北定关、天茂城齐名,是抗击关外胡人的第一道防线。
原本,这三大军镇也是隶属于镇北军的,但后来朝廷忌惮那位镇国公,不断往镇北军里掺沙子,还以边关重镇特事特办为由,将三大军镇独立了出去,并且年年换血,导致三镇之间逐渐自成体系。
“燕王”自立后,因为有骁骑军这个大敌,“燕王”不得不选择与三镇交好,毕竟,三镇之内可是有五万六的边军精锐呢,这些人同样还是很能打的。
如今永春镇守阎秀成来了密信,其实都不用看,顾承泽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那阎秀成一定是来催促“燕王”答应的粮草的。
要是往日,顾承泽大概会推脱敷衍,让守阎秀成派人去抚州城找“燕王”讨要,但今时今日,他眯了眯眸子,顿时想到了一到借兵阻敌之计。
“承刚,你骑着快马,亲自去一趟永春,告诉阎秀成,我可以给他三万石军粮,但条件是他自己带兵来取!”
“呃,大帅,阎秀成肯来?”顾承刚挠了挠头:“上次您和世子西逃时,那阎秀成也只是在永春城附近阻击了下骁骑军,想要他离开永春老窝来宁武城,怕是比登天还难啊!”
顾承泽闻听则笑了笑。
“无妨,他一定会来的,因为永春城的粮食已经不足他们吃到这月中句了。”
“燕王”答应给三大军镇供粮,自然是掐着时间来给的,总不能让对方吃的太饱出现什么不好的心思,毕竟是三大墙头草,也不得不防。
眼下算算,粮食应该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那好,属下这就去。”
“恩,速去速回!”
宁武城距离永春城不过一百多里,双方之间还有一条驿道,顾承刚骑着上好的战马,跑个来回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到了傍晚前,与东路军在宁武城附近对峙的骁骑军便发现了一些异常。
中军大帐之内,徐安宁正在和云娘、春禾、春桃四个人围在一起吃晚食。
白米饭配青菜豆腐汤。
九月底,徐安宁收到了陈珂的来信,又和位于黑河下段的安东军统帅项二郎联系上了,有对方供应的大批粮草,晓骑军和河西军才没有了粮草断绝之忧。
眼下军中吃的都是统一的大锅饭,徐安宁也不例外,毕竟,眼下的抚州各府县依然有饿死人的情况,而骁骑军和河西军能吃上大米饭,这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了。
但就在四人吃了一半的时候,大帐之外有女兵前来报信。
“将军,徐将军来了!”
徐安宁闻听立马放下木碗,还下意识用手背在嘴角上擦了擦。
“二叔来了?快请!算了,我亲自去!”
能让徐安宁如此礼遇,自然因为此人有些不一般。
他乃是骁骑军原来的统帅,叫徐大业,今年五十有一,在徐家和镇国公是一个辈分的存在,只不过是旁支出身。
骁骑军常常被人称之为徐家私军是有原因的,虽然到了徐安宁这一代,她的几个哥哥几乎都不在军中任职了,但旁枝末节的分支子弟还在。
毕竞,在古代想要稳定的管理一支军队,大概没有什么比血缘纽带更为重要的了,否则面对朝廷的不断强压之下,徐家哪能如此轻易的控制这只精锐。
“二叔!”
“徐将军!”
“徐将军!”
云娘、春禾、春桃也赶紧行礼。
徐大业点头回应,他满鬓霜白,脸如沟壑,性子也敦厚,哪怕对于徐安宁这个侄女依旧是神色躬敬,丝毫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
“都督!”
因为年轻时在西北作战伤了身子,导致至今无儿无女,他也算是看着徐安宁长大,自然倾注了一些期望,也算是视如己出。
当然,以老国公的老谋深算,大概也不会给徐安宁留下一些能掣肘她决定的人。
也因为有徐大业这位二叔的存在,徐安宁也才能更好的掌握这支骁骑军。
“二叔,吃晚食了吗?”
徐安宁神色温和,少有露出笑容来。
徐大业不苟言笑,有些心疼的看着丧父之后,独自支撑起这么一大滩子的大侄女,但他性子就这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
因此只是点了点头,这才说起了正事:“都督,斥候传来消息,对面那群崽子似乎想要跑!”
“哦?”
徐安宁笑容收敛,连忙看向了芸娘,毕竟,眼下军中的谍报都在芸娘手上。
但芸娘却直摇头。
“除了十月初二张勋称王,眼下都督府的谍报并未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毕竟,抚州现在成了张勋的老巢,哪怕是都督府暗藏的细作,也不太好在抚州城剧烈的活动,毕竟,那些出身于“死士营”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他们要跑?”
转过身,徐安宁的目光凝视着大帐内,被标注了各种线条和舆图。
其它人的视线同样落在了那里。
半响,徐安宁丹凤眼眯起,目光看向了抚州城的方向。
“抚州有战事?”
芸娘听了,心中顿时一动。
“将军,要不要人和安东军联系一下,毕竟,他们的谍报比我们强上十倍,且有迅速传递的手段!”
徐安宁听了,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倒也不是什么纠结的人,毕竟,欠那人欠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次了。
况且,芸娘之前还带来了一封她爹的临终密信。
“—宝姐,爹老了,也坚持不住了,更看不到宝姐成婚的那天了,爹懂你的思——你选了一位—坚钢不能夺其志,万军不可伤其身的主儿——临终前,爹在都督府埋下一些东西,算是送给他的见面礼—可惜—至于骁骑军——就当做爹给你准备的嫁妆吧——”
一想到这里,徐安宁鼻子突然一酸,泪如断了线的珠帘,从白淅地脸颊不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