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清却提起另一个话题:“你这次经转过西格玛州,应该遇见了cel组织,一支在旧时代,直接效忠于当时最高议会的秘密机构。”
江盏月面带不解。
江念清的目光投向墙壁上那些沉默的锻造工具,“执行任务期间当然有不方便使用热武器的情况。他们所使用的所有冷兵器,都是由江家亲手打造。”
“即使后来不再需要那些人,江家却依旧成为皇室的御用铁匠。不是因为我们的技艺真的无人能及,而是因为,江家所知道的,所留存下来的隐秘信息,比柯兰多·埃德蒙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江念清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几缕发丝随意地垂在额前,却丝毫不掩其眉宇间的干练,“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个胆小鬼,他不敢赌。”
“我和海因维里借此机会带你离开首都,也是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将我们仅剩的人生消耗在复仇上,不值得。”
一直以来的猜想终于证实,江盏月心情却有些糟糕,她看着江念清坐在轮椅上的模样,“这就是代价吗?”
她艰难地问出口:“是改变命运的代价吗?”
江念清轻笑,“是的。这也是我的选择。”
江盏月沉默良久,才道:“我明白了。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江念清看着她,“你可以继续问。今晚,我会回答你。”
“如果我想问关于我的事情,关于那些可能被称为未来的片段,你会回答吗?”
“你如果问,我会回答。那你会问吗?月月。”
江盏月脑海中瞬间闪过在圣伽利学院做过的那场梦,那是一场疲倦又燃尽一切的大火。
如果梦境的来源皆有迹可循,那大概就是过去轨道上,属于她的结局了。
江盏月在此时却笑了笑,“我不会问。”
知晓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一旦知晓所谓的未来,她此后人生中的每一个决定,都将不再纯粹。
会刻意去迎合,或刻意去躲避,无论哪种,都可能会让她更快地滑向某个既定的轨道。
况且,那对她的母亲来说,一定是一段浸满痛苦的记忆。
她这样想着,半蹲下身,将头轻轻抵在江念清放在轮椅扶手的手背上。
那只手粗糙、宽大,布满了常年锻造留下的茧痕,却异常温暖。
江念清低声道,“妈妈很开心,见到你现在的模样。”
江盏月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这个依偎的姿势,显露出平日里罕见的依赖。
过了一会儿,江念清轻轻动了动被压住的手,问道:“你的刀带来了吗?”
江盏月摸出那柄短刀。
江念清失笑,“还真是随身带着的。”
她示意江盏月,“你将刀刃对准光源,仔细看看刃口的位置。”
江盏月照做。
在光线的透射下,她第一次发现了那极其隐秘的异样——在极薄的刃口处,似乎铭刻着两个细如发丝的字。
“斩??月?”她辨认着,轻声念了出来。
江念清的目光也落在刀上,带着回忆的暖意,“本来,我是想为你取名‘江斩月’。”
“但是,”江念清叹口气,“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你才出生,那么小,哭声却响亮得很,没有人在旁边陪着能从早哭到晚。你三岁的时候头碰到桌腿上,额头都肿了,却学会偷偷躲在角落里抹眼泪,不让任何人看见。”
江盏月是头一次听见这些事情,她对此毫无印象,此时从母亲口里听到,难免有些尴尬,耳根微微发热。
江念清垂眸,陷入了那段初为人母的回忆中,面容也变得柔和,“‘江斩月’这个名字,寓意固然是好的,我想让你能用利刃在这世界划出属于自己痕迹的勇气,但是??”她的声音低下去,“刀刃太过锋利,除去能斩断前路的荆棘,自身也极易被这份锋芒所伤。我舍不得。”
“所以,最后给你取名江盏月。”江念清的声音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女儿的脸颊,象是在擦拭一件珍宝,“我的盏月。我愿你内心永远丰盈充盈,有足够的爱、勇气与智慧作为生命的底色。”
“我希望你与这世界,是映照与承载的关系,是光与影的共存,而非对抗与征服。”
江盏月却敏锐地捕捉到母亲话语里的忧虑,“妈妈,你在担心什么吗?”
她抬眼,目光坚定地回望江念清,“现在的我是现在的我,是由我所经历的每一刻、我所选择的每一步共同塑造而成的,所以,不会走任何已知的路。”
江念清神情怔愣,她垂眸看向江盏月,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永远会相信盏月。”
江念清目光重新投向那熊熊燃烧的炉火,“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江盏月明白了,这是母亲需要独处的时间。
她点了点头,“好。”
工坊内,重新只剩下江念清一人,以及炉火燃烧不息的呼呼声。
江念清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回来”的时间,太晚了,是皇室庆典的当天。
一切几乎已成定局。
所以她第一次强制性地对海因维里提出要求,“我要你,以自己的性命为第一优先!”
过去的时间,她被卷入刺杀案,一直到最后,都处在昏迷中,可她能“看见”周围的一切,小时候那么爱哭的女儿,却只是安静地守在她床边,一次次将脸埋进她毫无知觉的掌心。
她的掌心,却始终是干燥的。
她赋予女儿最美好的名字与夙愿。
只可惜,命运弄人,世事总难如愿。
斩月盏月,竟是殊途同归。
轮椅旁,一个小矮凳上,放着一块叠好的红色绒布。
布料的下面,还压着一张邀请函。
那是来自皇后的邀请函。
她俯身拿起来,却没有揭开。
手指在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被揉烂,青筋从她的手背隐隐蔓延至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