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汇报,苟旦先是一愣,紧跟着脸色便阴了下来,心中暗想,他来做甚?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见苟恒面露喜色,道:“既是部阳侯至,该当出门相迎!”
见苟恒表情,苟旦心中不舒服了,也几乎显示在脸上,说道:“君侯乃先龙骧将军嫡传,又是大王亲封,岂能纤尊降贵去迎苟须?”
“奋威将军!”哪怕再有渊源,关系再亲,此时见苟旦这种傲慢蛮横、狭隘自矜的表现,苟恒也抑制不住怒了:
“部阳侯乃勋贵袍泽,更是功臣大将,此番亲赴蒲坂,必是军情如火,岂能怠慢?”
苟恒不劝还好,这一开口,苟旦顿时挂不住了,眼神中闪过一抹暴躁。
但毕竟面对苟恒,还是克制下来,与之对视两眼,整个人气势收敛了起来,沉沉地说道:“恕某直言,当年苟须是好弟兄,忠勇无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苟氏变故太多,人变化更大。
君侯还是莫要对他过于亲近了,也不可抱有太多期望。毕竟,已非旧日旧臣
听苟旦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苟恒暗自心惊,在过去的交往中,虽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但这种满带隐射与暗示的话,还是第一次这般“深刻”地说出来。
悄然间,苟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所幸,他这些年终究是锻炼出一些城府的,面色很快恢复正常。
并且,若无其事地忽略此“节”,淡定道:“而今正是同心协力,共谋抗晋御燕计策之时,将军还是少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
二人交谈间,苟须已然带着几名甲士,登堂而来。甫一上堂,凌厉的目光四下扫过,将堂间景象尽收眼底,对苟旦以及这一席酒宴没有太多反应,看到苟恒时,眼神中才露出一抹异。
苟恒主动起身招呼:“部阳侯!”
“见过桓侯!”苟须严肃的面容间缓和几分,拱手回礼。
目光再投向拒不起身的苟旦,见他那拿大的模样,笑两声,也不客气道:“苟旦,你可真是好兴致,逗津打了败仗,回蒲坂来压惊?”
“什么败仗?”听苟须揭自己的伤疤,苟旦立刻就恼了,怒道:“谁说我败了?我只是保存实力,避免无谓伤亡,主动退守蒲坂!”
这话答的,都可以作为“怯战渎职”的罪证了!
“你来做甚?”苟旦又气势汹汹地看着苟须,带着质问。
苟须平复下心情,淡淡回道:“奉征东将军之命过河,商讨联防蒲坂之事!”
闻言,苟旦表情一宽,人松弛了些,笑道:“渡河晋军不过万馀人,用什么联防?邓羌连河都不敢过,也来管我蒲坂之事?
你回去答复邓羌,就说蒲坂守备,不需他操心,我磨下健儿,必能守住!”
凭你?
看他那昏头昏脑,傲慢拿捏的模样,苟须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厌恶,不过,进蒲坂之前,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面上并不着恼,冷冷道:“你倒是自信!”
苟旦道:“这蒲坂城,我闭着眼晴,可绕三圈,而无磕绊,防务尽在我脑中,若晋贼果然来袭,必使其血染城墙,以报逗津之仇!”
说着,苟旦还端起酒爵,朝苟须邀请道:“来尝尝我蒲坂烧制的烈酒?”
此时的苟旦,骄恣意地让苟须感到陌生,与他对视两眼,目光又落到他手中精致的酒爵子上,讥消道:“大好男儿,平日就用这等杯爵饮酒,能够尽兴?”
感受到苟须的小之意,苟旦哪里能忍,立刻摔掉手中酒爵,拍案大声喊道:“来人,再开两坛老酒,换大碗!”
见状,苟须则对陪同在身边的几名甲士吩附道:“本将要与蒲阳伯饮酒,尔等到堂外候着,不要打扰我们尽兴!”
“给领军将军添案备席!”苟旦也吩附道,带看些攻击力,一副要把苟须喝趴下的样子。
论勇力他不如苟须,论酒量,他苟旦这些年是白练的?
事实上,苟旦如今之所以讨厌苟须,最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这些年,两人之间地位不断拉开,乃至悬殊。
要知道,早些年在苟胜魔下的时候,苟须也就是个沉默寡言,只知猛打猛冲的匹夫,哪里象他得苟胜欢心?
而今,一个蒲阳伯、蒲坂屯将,一个却是部阳侯,中军大将,两者已不能相提并论了所谓个性悬殊,政见不同,口角争执,都是扯淡。秦国将校中,脾气火爆的人不算少,哪怕同袍同宗,互相谩骂乃至互殴的情况,都不在少数,结果该怎样还是怎样。
至于苟须不断向秦王靠拢,脱离他们这些“旧部”、“老兄弟”,就更是表象了,如果有机会,苟旦不愿意向苟政服软?
说到底,苟政看不上他,给他的各项待遇,也不能让他满足罢了。就这么,一步步的,走到今日,走到志向抿灭,骄气日盛,连作为一个元从宿将基本的责任都淡忘了很快,设新席,添新酒,苟须、苟旦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对饮起来,看得一旁的苟恒有些目定口呆。
苟旦性情乖张,胡闹也就算了,你苟须怎也胡来,不是说商量蒲坂防御吗?
“不急!不急!”苟须表示道:“长安喝不痛快,军中更是禁绝,也只有在苟旦这里,能够尽兴。先让我解解馋,等晋军来了,正好乘兴杀贼!”
“你二人,耻为大秦功侯,苟氏大将!”苟恒再也忍不住了,暴怒起身,痛心疾首道。
“年轻,毕竟年轻,哈哈:”苟旦已经有些醉了,迷离着双眼道。
苟须则平静地收回眼神,又汨汨地狂吞起酒水,直到碗底见干,将碗一翻,冲苟旦道:“干!”
“不曾想,你酒量见涨啊!”苟旦迷瞪的双眼有些惊讶,但也没有退缩的意思,端着碗便干。
只不过,苟旦不曾发觉的是,他实实在在地灌酒,而苟须大半的酒水,都顺着脖子流到衣襟里去了
一坛子酒,足足十斤,一半都没喝到,苟旦便趴下了。而看着醉成死狗的苟旦,苟须这边松了口气,蒲坂问题于他而言,已经解决大半。
东渡途中,苟须便在想,怎样控制影响地顺利完成任务,借酒谋事,则完全属于随机应变了。
苟旦醉了,自有仆人要来伺候,但被苟须拒绝了,他亲自起苟旦,将其往堂外带,径直要出伯府。
这举动,可就不同寻常,自有伯府家将阻止察问,对此,苟须斥道:“本侯与蒲阳伯有军情相商,欲往军营,尔等焉敢相阻?”
这样的解释,可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其中一名家将表示,苟旦不省人事,如何商议,请他醒来后再说,并且还有上前抢人的意思。
苟须则彻底爆了,怒不可遏地对随行甲士吩咐着:“敢有阻我者,杀!”
当苟须摆出这样强势且激烈的态度,伯府的家将们,哪里还敢硬阻,毕竟身份差距在那里。他们依附苟旦,也的确忠心耿耿,但眼下苟旦醉了,没法发话啊.
约莫两刻钟后,蒲坂城东校场内,伴着隆隆的鼓声,已然退守城中的蒲坂秦军队长以上军官,齐聚军帐内,足有几十人。
看得出来,他们的士气并不算太高昂,眼神里甚至带着些许茫然,见到坐在主座后的苟须,就更加疑惑了。
而同样受邀前来的桓侯苟恒见了,也难掩惊,但见默然在座,一副威严镇定之态的苟须,心脏突突地跳动起来,虽不真切,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人齐了,苟须环视一圈,也不废话,更不解释,起身,郑重地作了个礼:“请王命!”
而后,在众多蒲坂军官愣然的目光下,取出帛书,举在头顶,当众宣布道:“吾乃右领军将军、阳侯苟须!
大王有令,晋军来袭,蒲坂危急,着本侯东渡蒲坂,接管守军,指挥御敌!”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无人应声,过了一会儿,方才从然中醒悟过来,紧跟着便爆发出“喻喻”的议论声。
见状,苟须猛拍一下将案:“肃静!”
效果还是有的,声音一下子小了,紧跟着便是质问:“敢问君侯,大王何以临阵换将?”
“你是何人?”冷冷地看看发问的军官。
“末将乃屯防副将徐恭!”军官直接道。
“尔敢质疑王命?”苟须眼神不带感情。
这徐恭吓了一跳,赶忙道:“末将不敢!”
姿态虽然放低,但依旧咬着牙:“只是,此令来得突然,为免将士们心中疑惑,还望君侯解惑,以安军心!”
见其状,苟须眼神中闪过一抹晦色,冷笑两声:“苟旦真是带的好兵啊!够胆量!是否要秦王亲自给你解释啊?”
“末将不敢!”这位徐副将低下了头,沉声道:“不知蒲阳伯何在?”
“苟旦已返回长安,向大王述职!”苟须随口回一句。
徐恭脸色微变,抬头道:“可末将分明听说,君侯将蒲阳伯带到了营中!”
“君侯手中王命,究竟何来,莫非想要夺我蒲坂兵权?”
直接的质问一出,让帐中顿时哄然一片,诸多军官开始交头接耳,眼看着就要躁动起来。
苟须没有一时制止,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徐副将,甚至从他嘴角看到一丝得意的抽动。
一时间,苟须有些疑惑了,这究竟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胆量?
缓缓地步至徐恭面前,大概是苟须的气势太强,还是不敢直视,又垂下头去。然后,眼瞧着苟须的手摸到刀柄,迅疾出鞘,那闪亮的刀锋直直地冲自己脖颈而来
几乎眼睁睁观摩了自己被杀的全过程,整个过程他也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而后便捂住鲜血进溅的脖子,倒在地上,轻微挣扎几下,迅速没有声息。
真真是暴起发难,直到徐副将倒在血泊中,帐内大部分的蒲坂军官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至于吗?
但徐恭被杀,很快便引发帐中军官们的剧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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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阳伯被擒了!”
“徐副将被杀了!”
看着一群躁动不安,随时一副要扑向自己的军官,苟须面色毫不动容,横眉冷视,心中则暗骂一句:苟旦真是取死有道!
“尔等想做什么?造反吗?”这个时候,又是一声爆喝,出声的却是苟恒。
他这一声,效果显著,还真把躁动的人群给震住了。而后,便见苟恒郑重地向苟须道:“将军,将士们自不敢有违王命,只是事情突然,一时措手不及,还请见谅!”
说着,又指着躺在地上的徐恭,道:“此贼抗拒王命,蛊惑军心,罪不容诛,死不足惜!然,众将士对大秦忠心无二,必定效忠秦王,听从将令,还请将军代禀大王!”
在苟恒带动下,有几名幢长反应过来,赶忙表示道:“将军明鉴,我等皆忠于大秦,愿奉王命!”
“愿奉王命!”其馀军官相继表态,直到帐中齐声喊道。
至此,局面才彻底控制住,苟须心下稍安,给苟恒去了个十分复杂的眼神,有讶异,有感激,也有庆幸
回身缓缓坐下,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苟须将帛书放在案上,缓缓说道:“制书就在这里,若有见疑者,可自取来阅览。
本将奉王命来蒲坂,目的只有一个,与诸位一同,抵御贼军,保卫蒲坂!
都是大秦将士,同袍弟兄,我也不妨直言。你们大多都是蒲坂屯卒,你们家人子弟、
田宅基业、财产前途,都在这里。
蒲坂若守不住,本将大可一走了之,但你们的家业可就毁于一旦了!万望诸位自省!
诸位当知,大王既派本将前来,便无抛弃蒲坂、抛弃河东之意!本将既然来了,则不论晋贼来敌多少,则誓与之血战到底!”
“愿奉将军号令!”苟须一番话,对这些蒲坂军官来说,也可算是振聋发了,顿时齐声拜道。
地上,副将徐恭的血还在流,逐渐浸润黄土,而蒲坂秦军的精神面貌,也经受了一场特殊的洗礼,士气比之此前有着明显的提升。
散帐,苟须把苟恒单独留了下来,脸上露出笑容,拜道:“适才,多谢桓侯仗义出言,否则,这些骄兵悍将,还真不好收拾!”
对此,苟恒微微摇头,正色道:“奉王命,听将令,乃将士之守则。蒲坂将士,并无贰意,只是事起突然,还望将军见谅!”
“我又岂能与这干丘八计较?”苟须颌首不已,道:“为今之计,御敌为先,接下来,还有君侯用武之地!”
“必当竭尽全力!”苟恒表示道。
“我们去巡营!还得安抚一下蒲坂将士!”苟须又招呼道。
两人一起,在蒲坂诸部及各守备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重新回到校场军营。此时得知,苟旦被带走,蒲阳伯府乱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亲兵来报:蒲阳伯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