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帐内,再见到苟旦时,这条死狗已经彻底凉了,一张油腻的脸胀得发青,无神的双目爆裂,呕吐物到处都是,泛着刺鼻乃至刺眼的恶臭
看起来,苟旦并非醉死的,而是酒醉之后被呕吐物呛死的!可不只喝了大量的酒,杂七杂八的东西还吃了不少。
但不管是怎么死的,苟须有些坐蜡了,收缴兵权过程中的体验与发现,让他觉得苟旦有取死之道,可没想着真让他去死,还在这么个时候。
掩住抠鼻,苟须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看护的三名部下,喝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军官,眼神中带着少许茫然,但语气志芯地答道:“禀将军,我等一直守护着蒲阳伯,蒲阳伯也一直安睡,呼噜不断,我们还准备了醒酒汤给他喝。
听其鼾声,原以为他睡得香甜,不曾想鼾声忽止,不一会儿便发生剧烈咳嗽,属下进帐查看,只见蒲阳伯满嘴污秽,脸色发紫。
眼瞧着气息越来越弱,属下也倍感焦急,然不知如何处置,正欲派人请军医,结果人就没了”
听其回顾着苟旦死时的“惊心动魄”,苟须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暴怒道:“你们就是这样给某看人的?直接看死了?”
“属下该死!请将军治罪!”也没多说的,军官拜道,另外两名甲士,也是一般。
苟须眼神变得漠然,指着死状难看的苟旦道:“朝廷死了一个奋威将军、蒲阳伯,尔等就嘴上说说?”
此言一出,军官脸色剧变,望了望苟须,见他满脸冷酷,深吸一口气:“属下罪责难逃,死不足惜。家中妻儿,便拜托将军,大恩请容来世再报!”
说着毫不尤豫拔出配刀,一脸决绝地朝自己脖子抹去
“慢!”冷静而有力的声音叫住了军官的自,乃是苟恒。
苟旦之死,要说心情复杂,还得是苟恒了。
迎着苟须好奇的目光,苟恒胸膛起伏,深呼吸一口,而后严肃地问道:“莫非是将军害了蒲阳伯?”
“君侯此话从何说起?这是在疑我?”苟须有些恼了,气冲冲向苟恒:“我虽与苟旦有隙,却还不至于痛下杀手,横加害!”
“既如此,将军又何必做这授人以柄之事?”苟恒瞟向手上还提着刀的军官,平静地问道。
闻之,苟须轻抽一口气,冷静下来,又与苟恒对视一眼,慢慢读懂了那双明目中的意思。
想了想,沉沉说道:“苟旦毕竟身故于此,不论是对大王,哪怕对蒲坂将士,总需有个交待!”
“将军当知,此事可不是三名甲士自杀,便能交待过去的!仔细想来,蒲阳伯之死,纯属意外!”
“我观将军这几位部下,甚至是慷慨忠义,蒲阳伯已死,难道还要再白白搭上三名义士性命吗?”
听苟恒这么说,苟须神情缓和下来,在苟旦尸体前徘徊两步,冲几名亲兵摆摆手:“
你们退下,在帐外守着!”
“诺!”军官带头,躬身拜道,面上带着一抹庆幸。
又向苟恒拜道:“多谢君侯!”
感受到其情绪,苟恒只是微微一笑,大方地摆摆手:“无需谢我,饶尔等性命的,乃是领军将军!”
话虽如此,但军官看向苟恒的目光中,仍满是感激。毕竟,若非苟恒开口,他们今晚是怎么都得死了。
别看他动作决绝,但那不是不怕死,只是除了死一时间没其他选择罢了,而如果能够不死,那么活命之恩,有时候也是可以用命去报答的。
当帐中只遗二苟,苟须紧锁眉头,沉思良久,徐徐说道:“今日聚将,不惜杀了那挑事的徐恭,方才把蒲坂将士压制、安抚下来。
而今,苟旦这不明不白死了,消息若是传开,只怕又要骚动起来了。出点乱子也不甚要紧,若是晋军趁机来攻,丢了蒲坂,我等将以何颜回朝面见大王!”
显然,这才是苟须真正忧患的事情。
苟恒也是一般,深思一阵,抬首看向苟须,目光坚定,语气铿锵:“为今之计,当封锁消息,且连夜将蒲阳伯尸体解送回长安,交由大王处置。并且,将此事前因后果,详细记载,一并上报长安!”
对苟恒的建议,苟须的反应出奇的果断,回道:“此事前后,从未瞒过君侯,奏报便由君侯书写,你我联名。至于尸体,我安排人送!
总之,蒲坂要尽快凝聚起来,保证安全,以御敌寇!”
“诺!”苟恒并未拒绝,拱手称是。
面上一缕迟疑掠过,苟恒主动问道:“邓征东既已提兵赶到,为何不发兵东渡?即便渡口混乱,运力紧张,哪怕仅遣一支偏师渡河而来,也足以弹压局势,稳定城防,不至有这些波折。”
因为有见识,所以面对一些不合理的表象,总是难免产生疑问。
而此时面对苟恒的疑问,苟须也显得脸色发苦,郁闷道:“邓征东只让全军于西岸隐蔽休整,等待战机,其他任何事情,也不多做解释。
他不说,我等怎知他在想什么?也许,他还想着借蒲坂城消耗来敌,而后一举渡河歼之!
看邓征东的样子,是把晋军当氏军打了,然桓温北伐以来表现,无不说明,晋军与氏军不一样。
当年于蒲坂破氏军时,尚且北走夏阳,从龙门渡过河,绕袭敌后。此番,却连一路迁回偏师都不派。
谁也不知邓征东在想什么,军中疑惑者甚多,只是大王授予征伐之权,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苟须不只在答疑,也顺便将东进援军的一些情况,对苟恒做着通报,算是对今日苟恒襄助的感谢。
虽然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对苟恒来说,却格外珍贵,其中有太多值得思考分析的地方。
“罢了,不提这些了,为今之计,守好蒲坂才是首要之务,其馀事情,就不需我们费心!”苟须叹息一声。
苟须的话,对苟恒有些启发,他仍在思吟着,闻声只是微微颌首。
“还有一事!”苟须彻底将苟恒的思绪拉回,看着他认真地提出一个请求:“蒲阳伯府内家眷,不甚安稳,我身份不便,烦劳君侯前往,代为安抚一阵,不能再出乱子了!”
对于这个请求,函养优秀如苟恒,也有种骂娘的感觉,他身份就方便了?但是,迎着苟须那期待的目光,终究是咬牙应下了。
很快,按照“分工”,二苟立刻行动起来
苟恒略加思索,当场提笔,就着昏暗的烛火,就蒲坂之事拟写一份奏章,二人签上名字,印好将印,而后便连同“包装”好的苟旦尸体,连夜拉出军营,出城,直奔渡口而去。
秋夜下的黄河渡口,还有密集的灯火闪动,虽不如白日间热闹,但在官吏官军的组织下,依旧进行看人货转运。
夜色带来了未知的恐惧与不确定,也带来更多的仓皇与混乱。就在忙乱之中,苟旦泛看恶臭的户体,被一只梭舟运过西岸,所幸,没有再出翻船之类的意外。
而苟恒呢,在几名家将扈从的陪同下,前往蒲阳伯府。站在蒲坂城第一豪邸外,望着灯火通明的景象,感受着里边的杂乱与骚动,苟恒暗骂一声。
这都什么事!
趁此大战,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曾想,亲临前线,遇到的、
处理的,竟都是这般人与事,此时的他,竟也生出一种心累的感觉。
再加之,对苟旦那极其复杂的感情,仅从个人感观,苟旦自是可鄙甚至可恨,然而,毕竟有那层无法抹去的关系在。
原本,还想从苟旦这里借点力,算盘也落空了。不过,一饮一啄,有其一害,则有其一利,从他亲身经历的这些事来看,离苟旦太近,未必是好事。
这个人,太麻烦了!从这个角度来看,苟旦之死,于苟恒也并不全是坏事。
带着复杂的心绪,苟恒还是踏进了蒲阳伯府,不论如何,得为大局考虑。再者,苟旦生前,对他确实很躬敬、照顾,他得有所表示
或许心累,但也正是这些纷繁、复杂乃至诡的事务,最是锻炼人!
至少,在对蒲坂的安排中,苟恒本不是主角,但他已经深入参与进去了,甚至起到一定主导作用,这便是寻常人难以获取的机遇!
蒲坂秦军虽然被苟旦带起了一些“歪风”,但群龙无首的情况,又有王命大义,再兼苟须、苟恒的身份、武力压制,还是被稳住了。
不过,还没等苟须把蒲坂的军务料理顺当,考验来了。
八月十三日,晋将邓遐率军八千,兵临蒲坂。时隔数年,蒲坂要冲再度直面敌军的侵略。
晋军的旗帜,就象一个再清淅不过的信号,仍未撤完,滞留东岸的士民,纷纷涌入蒲坂城中。
但蒲坂一时间又能收容多少人,随着苟须下令封门,仍有三千多难民被挡在城外,四散流亡。而这些难民,很快便被晋军裹挟,用来充作攻城的炮灰与肉盾:
邓遐的行动似乎慢了些,初十成功渡河,便一路追杀苟旦。只可惜,苟旦跑得太快没能攀上,但也西进攻克了河北县城。
河北县城距离蒲坂,可是没有多远,但邓遐依旧待了差不多三天,才率军赶到蒲坂,这其中自然是有些问题的。
一方面,邓遐要等待后军与辐重,同时打造攻城器械;另一方面,则受到来自中军的牵扯,简单的讲,桓温希望邓遐渡河之后,稳扎稳打,不要急进。
这段时间,桓太尉可是愁容尽展,从燕国出兵,参与到讨伐秦国之中后,桓温的作战思路便发生改变了。
他也想着借刀杀人,隔岸观火,看燕秦交锋。晋军这边,当然保持对秦军的施压,牵制其兵力,但绝不可冒进。
桓温给邓遐的命令,要他北渡之后,就地构筑防御,保证进退之自如。至于其他,派人去骚扰也好,抄掠也罢,他都不管。
但邓遐及北渡的晋军将校们可不以为然,尤其是邓遐,一直坚持要采取主动,打破僵局。而今僵局已破,正是趁势进取、扩大战果之时,岂能这个时候自缚手脚,按捺刀兵。
并且,通过交手,邓遐发现蒲坂秦军战斗意志薄弱,完全可以趁其新败,不与其喘息之机,直趋蒲坂,将这座津河要邑拿下。
蒲坂拿下,就可以威胁关中了。邓遐派人南渡,将他的想法与意见上报桓温,并请求援应,结果桓太尉色变,果断拒绝。
蒲坂之要害,桓温如何不知,但也正因如此,秦军岂能不拼命?眼下,虽有消息传来,燕军已经兵临厄口关,打进平阳郡,但毕竟还被挡在河东腹地之外。
忍了那么长时间,方获得这样的战略机遇,岂能为一小利,而罔顾大局?这个时候,若是引发秦普战,岂非给燕国做嫁衣。
这样功利贪鄙的考量不好明言,因而桓温给邓遐的回应是,蒲坂城坚,又可能随时得到关内支持,未免渡河晋军有失,让邓遐小心行事,做好戒备。
并且要求邓遐,一旦军情有变,当果断撤回津渡布防
当然,将士作战之决心勇气,还是不可姑负的,因而桓温还是指示邓遐,可遣师到河东腹地,进行征粮行动,就是给他们捞好处。
至于邓遐讨要的后继支持,大股军队是不用想了,桓温在仔细思吟过后,从氏部调了两千军北渡。
符生不乐意,但骼膊拧不过桓温的大腿,只能咬着牙,从氏军馀部中费心挑选了两千“老弱”交给其弟符硕,由其引军北渡。
这个时候,符生最后悔的,莫过于没真带点弱旅出来,甚至没准备多少壮丁来充数。
而生给硕的交待,也十分明确,有便宜就上,有强敌让邓遐上,有危险就赶紧撤,而邓遐呢,虽然没有得到预期的强力支持,十分失望。但是,在与魔下晋将们商讨后,还是决定,自河北城北上打蒲坂。
哪怕桓温明里暗里的态度,邓遐也感受到了,但他就是不甘。十万大军伐秦,寸功未立,好不容易打到蒲坂了,还要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谈着都让人齿冷。
没有桓温的支持,他邓遐依旧要碰一碰蒲坂。
就这么着,邓遐在留下必要的后路留守保障军队后,亲率八千劲旅,兵临蒲坂。
而此时的蒲坂城内,连临时征发的青壮在内,也就三千军。最为关键的是,军心不甚稳当,虽然被苟须、苟恒鼓舞起一些士气,但战斗意志与战斗力都难以保障。
于是,哪怕晋军并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苟须也只能约束兵马,据城严防死守。所幸,蒲坂城被苟旦修筑得还是足够坚实牢固。
至于邓遐,也知道自己的用兵有些冒险,留给他的战机不多。
因而,兵临城下之后,只稍加整备,便做好布置,旋即领军,发起对蒲坂城的强攻。
依邓遐的估计,若蒲坂秦军也能象逗津秦军那般,一鼓作气,攻克蒲坂还是很有机会的。
只不过,邓遐没想到的是,军队主干虽然还是那批人,但统率的头脑已经换掉了。
当蒲坂秦军有一个正常的“头脑”,或许无法在第一时间恢复当年血战蒲坂的勇气与坚韧,但据城而守,坚持个几日,问题还是不大的。
而邓遐这边,连续三日的强攻下来,也发现了,蒲坂这块骨头,似乎不太好啃,至少不是他的牙口能啃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