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姜纾绝不会认错。
是藤伊的声音。
她转身望去,藤伊站在距离门外三米的地方,依旧是那副甜美可人的模样,圆圆的杏眼,小巧的鼻子,嘴角噙着天真无邪的笑意。
但或许是继任了首领之位的缘故,她周身的气质已然不同往日,那份娇憨之下,隐隐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身边跟着三名身形精干的苗族青年,姜纾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那三名男子的目光不落在沉青叙身上,反而落在姜纾身上,那眼神恶狠狠的,毫不掩饰敌意。
姜纾仔细辨认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那三人是谁。
难怪眼熟,这不正是当初在里寨,被她用防狼电棒放倒的那几位吗?
真是冤家路窄。
沉青叙的目光也落在了藤伊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你竟然出来了?”
藤伊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我们,聊一聊吧。”
听到这话,姜纾立刻用一个极度警剔的眼神,紧紧盯着藤伊。
藤伊之前伪装得人畜无害,背地里却手段狠辣,如今她主动走出里寨,还要与沉青叙单独谈话,姜纾怎能不担心?
“纾纾,没事的。”沉青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安抚,但意思很明显,他准备接受这个谈话。
姜纾还想说什么,藤伊却抢先开口:“纾纾阿嫂,你放心好了,以青叙阿哥的实力,就算我们几个加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她歪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
姜纾心里只觉得稀奇。
以前可没听她这么亲热地喊过自己和阿叙,如今坐上了首领的位置,称呼倒是亲密了不少。
沉青叙向前迈了一步,与藤伊对视,“聊聊吧。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出现。”
藤伊脸上的甜美笑容僵硬了一瞬,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那看来,这场谈话不只是我在期待了。”
姜纾心知阻止不了这次谈话了,但她必须尽可能削减对方的优势。
她立刻指向藤伊身后的三名苗族男子,语气坚决:“聊可以,但他们三个,必须留下。”
那三名男子闻言,对姜纾怒目而视,显然对当初被电晕的旧怨耿耿于怀。
然而藤伊只是微微侧首,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三人只能悻悻地留在原地。
他们需要一处不受打扰的谈话之地,最终选在了临河的一家小咖啡店。
店里很安静,坐在靠窗而坐的位置,清澈的河水潺潺流过,能看见几尾鱼儿在卵石间悠然穿梭,阳光在水面洒下粼粼金光。
沉青叙对咖啡并无偏好,但姜纾喜欢。
她总是喜欢点大杯,但是却总是喝不完,最后大半都会推到他面前。
沉青叙喝着喝着就习惯了。
藤伊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试探与感慨:“出去这一趟,阿哥似乎更适应外面的世界了。从前就是这样,我们都不愿轻易离开里寨,只有阿哥你特别,总喜欢往外寨跑。”
沉青叙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如今,不也出来了吗?”
藤伊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不再绕圈子:“既然你知道我会来找你,那你就应该清楚我找你的目的。”
沉青叙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尝了一口那带着奶泡的咖啡。
味道很甜腻,是纾纾会喜欢的口味。
沉青叙在心里记着,待会儿要给她带一杯回去。
心里想着,沉青叙看向藤伊,带着一丝“疑惑”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见他这般装傻充愣,藤伊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声音里带上了急切与一丝怨怼:“沉青叙!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你当初就那么轻易地扔下唾手可得的首领之位,头也不回地去找姜纾,是不是早就……”
她的话没能说完。
沉青叙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眼底翻涌起浓重的暗沉。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藤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散发出的冷意而凝固了。
“你敢提这件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是在找死吗?”
这一刻,藤伊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在里寨令人恐惧的沉青叙,危险,冷情,不容丝毫冒犯。
她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触及了他的逆鳞,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转换了话题内核: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地方会出问题?”
沉青叙没有否认,言简意赅:“猜到了。”
藤伊眼中立刻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迫不及待地追问:“你既然猜到了,那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对不对?”
沉青叙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藤伊,投向窗外那连绵的青山,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的那个外公……没有告诉你解决方案吗?”
提到外公,藤伊的眼神黯淡下来:“外公他……病得很重,每天昏迷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还长。寨子里的巫医都束手无策。”
这个消息倒是沉青叙未曾料到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见沉青叙沉默,藤伊心中更加没底。
而沉青叙已经站起身,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场谈话:“我知道了。”
见他就要离开,藤伊急忙也跟着站起来:“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该怎么解决呢!”
沉青叙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等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我会去里寨的。”
沉青叙走到楼梯口,脚步却倏然停住。
他侧过身,目光重新落回藤伊身上。
藤伊心头一跳,以为他改变了主意,终于愿意透露解决之法,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期待。
然而,沉青叙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知道那个叫周思然的吧,他也来了云江苗寨,是和我们一起来的。”
藤伊眉头微蹙,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不过,为什么他们会一起来啊?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沉青叙继续道:“你在他身上特意留下了你的蛊,不就是算准了他终有一日会因为这蛊,不得不回来寻你么?”
他微微一顿,语气里听不出是建议还是别的什么,“难得你亲自出了里寨,不去见一见他?”
藤伊正恼火他避而不谈正事,此刻又被点破心思,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烦躁:“沉青叙,你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了?”
沉青叙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依着自己的节奏来:“纾纾让我帮他们解蛊。我只是提前告知你一声,毕竟……”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旦蛊解了,你再想见他,可就找不到那么顺理成章的理由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藤伊一下。
她冷哼一声,强撑着面子,故作不在意地说道:“你要解便解!难道我还缺一个见他的理由不成?”
沉青叙不再多言,转身,楼梯在他脚下发出沉稳的声响,一步步向下。
藤伊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紧抿着唇,眼神复杂。
而沉青叙走到一楼吧台前,对着店员说道:
“麻烦打包一杯拿铁,少加一份糖浆。”
他还记得,姜纾最近说要减肥。
——
姜纾从阿婆家出来,心满意足地拿到了想要的访谈资料。
可刚踏出门坎,就看见那三个苗族男子,象三尊黑脸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眼神凶狠地瞪着她,试图用目光给她施加压力。
姜纾瞧着他们这副阵仗,非但没怕,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停下脚步,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哟,凶神恶煞地杵在这儿干嘛呢?有你们在门口站着,我看这寨子里连辟邪的都可以不用贴了。”
那三名男子听得懂普通话,但是说得不好,其中一人用磕磕巴巴的普通话反驳:“我们……凶?沉青叙……他、他比我们,可怕多了!”
一听他们竟敢诋毁自家阿叙,姜纾立刻不乐意了,护短模式瞬间开启。
她扬起下巴,像只维护领地的小猫,语气带着十足的维护:“喂!你们给我注意点言辞啊!就你们这样的,还好意思跟我家阿叙比?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不想再跟这群人多费口舌,冲着他们甩出一句:
“go away!” (走开!)
然后拿着包就走了。
三个苗族壮汉瞬间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
一人挠挠头,用苗语嘀咕:“她刚说什么?”
另一人不确定地猜测:“好象……是骂人的话?”
第三个人皱着眉头,结合姜纾那嫌弃的表情和手势,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听着……怎么有点象她在骂我们是狗?”
这个结论让三人的脸色更加精彩了,更加恶狠狠瞪着姜纾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