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结束后就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当做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诺诺拉开加长林肯的车门，在铺好软垫的后座上躺好，回想起路明非在分别前和柳淼淼说的那句话，总有一种想笑但又笑不出来的感觉。
她总感觉这句话貌似不该出现在路明非嘴里，而是某个言情伤感小说里的女主角哭着说出来的语录，多半是路明非翻小说的时候看见了今晚顺口扯出来的。
谁懂这种想到那句说那句的迷离感，尬的她脚趾都能抠出三室一厅了。
“冒险结束了？”这句带着低沉回响的嗓音来自于昂热，他左手端着高脚杯右手夹着雪茄，墨镜盖住了那对燃烧着金色烛火的瞳孔。
“大概吧，我看校长你们就是想让我牵头接触路明非，明明有楚子航那个更好的人选——”诺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回学校以后我一定要去富山雅史教员的办公室坐一个礼拜以上！“
“和路明非相处就那么累吗？”昂热挑着眉头，雪茄因为长时间不吸已经熄灭，可红酒底下沉着的颜色依旧浓稠，堪堪映着他那对金色的眸子，“我倒是觉得他是好孩子，只是怪了点。“
诺诺不想接这句话，她只觉得昂热没看清楚路明非的底色，但昂热没看清这些又不太可能。
毕竟他可是昂热。
可昂热非得这么说，那她能怎么办？
诺诺打了个哈欠，疲惫的瞪着眼睛：“校长你老了，老人看年轻人怎么看都顺眼，反正年轻人还年轻有点缺点也没什么时间会磨炼他，但我是年轻人，和路明非那个年轻人’相处起来就很累了。”
昂热尴尬的摇了摇酒杯，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特别，你爷爷那辈人都不敢说我老了。“
“他们怕你拿刀砍他们。”诺诺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怕。“
说着，她撑起身子，嬉皮笑脸的，声音已经夹成了类似于公猫绝育后的细腻：“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还是校长您众多学生之一您总不能拿刀都对我吧？”
“那倒是不太行，除非——”昂热拉了个长音，却没了后续，自顾自的抿了口沉着雪茄香气的红酒。
诺诺也很有自觉的没追问后续，反正她知道那个答案不管是说出来还是做起来都不好听也不好看。
她伸了伸懒腰，往后座的软垫里头挤了挤，突然就不太想说话了，连平日里充满跳脱思路的大脑都有点不想思考的意思。
很累，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累。
“答应我的外勤学分可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去教务处投诉你和副校长克扣学生福利！”诺诺语气凶凶的，可她声线里的疲惫和倦意倒是让这份凶狠多了些奶味，更象是幼年野兽的轻声低吟。
昂热笑了笑，没在意她的语气，也不在意她的姿态。
还是那句话，活了这么久，见得人多，见得事情也多，反而不怎么在意这些小问题了。
他从身侧的暗格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又从便携冰箱里拿出冰块，给空杯加好冰块后，满满的倒上了一杯。
这显然不是倒给他自己的，毕竟他手里头的高脚杯，红酒还剩下一小半。
“陈墨瞳同学要尝尝吗？”昂热随口问道，“威士忌，白诗南，二锅头，以及雪茄和香烟，我这儿都有，当然我本人倒是不建议你尝试。“
诺诺慵懒的答道：“为什么不建议？不符合淑女的那一套定义？”
“淑女和绅士这类定义在我这里没那么肤浅，我不看处事，更看重为人。”昂热摇摇头，“这些具有轻度成瘾性质的东西会破坏你年轻的大脑——但人生总有比这些东西更能破坏你大脑的玩意儿，如果这些东西能让你忘掉些许烦闷苦痛，偶尔尝试一下倒也无妨。“
“谢谢，算了。”诺诺摇头拒绝，“校长您如果想抽烟还麻烦先开个窗户。”
昂热的动作顿了半秒钟，视线匆匆掠过陈墨瞳的下半张脸，虽然是尖下巴，
但柔和的轮廓没让她的脸多出几分咄咄逼人，反而更象是个外尖内柔的女孩子。
相由心生，或许这才是这个满身尖刺的女孩的本相。
“好孩子。”昂热嘴角挂着微笑，“我这里还有可乐和橙汁。“
“可乐！可口可乐！”
”冰箱冷藏区的第二个柜子的深处，自己拿。“
诺诺从软垫上爬起来，翻身在冰箱里翻找，嘴里念念有词：“我还以为冰箱里的玩意儿都被副校长包圆了，毕竟他今天可是在车上坐了一整天。“
“你们可爱的副校长不喝这种小孩子喝的东西。”昂热摇晃着酒杯，红酒在杯子里碰撞，溅起一两滴火红，又沉淀，他看的一清二楚，“而且我也知道他会把所有的酒包圆，所以特意藏了些，不然你上车的那一刻就只能看见我拿着可乐摆造型了。”
“找到了！”
杯子里，加了冰块的冰可乐，扩散带着寒冷的氤盒凉气，诺诺双手搓着杯子，满脸高兴。
如果是了解她的人过来亲眼看看，多半会惊掉下巴，因为她此刻的高兴和放松居然是真的，完全没有伪装出来的痕迹。
说起来有些怪，只有在面对校长和副校长等寥寥几位时，她才能暂时放下些许的防备，露出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气和稚嫩。可她知道，这并不怪。
没安全感的人就是这样啦，反正她已经想通了看开了，不和自己纠结这纠结那。
“和我聊聊吧，刚刚在甜品店里都发生了什么。”昂热随口问着，他其实并不在乎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就是想听听。
算是给眼前这个稚嫩的小女孩找个放松一点的解压方式。
没什么比聊八卦更能解压了。
诺诺大大咧咧道：“我身上不是有监听器吗？校长您应该都听完了才是。“
“在远处听和在近处听是两码事，不在场的人所听见的东西怎么也比不过在场的人感受到的东西。”昂热说。
诺诺咕咚咕咚几口，杯子里的可乐被喝了一大半，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双腿蜷缩着躲进后座的软垫里，一手抱着双膝，另一只手拿着杯子左右摇晃，冰块撞击杯壁的声响象是某种轻音乐的节拍。象个晒太阳的懒猫，摆弄自己最爱的毛线团。
她歪着头，双眼眯着，渐渐放空，金色在其中闪铄。
某种香气，咖啡豆的烘烤味和提拉米苏那股溢出来的苦涩香甜，慢慢的爬上了她的鼻尖。
她似乎看见了柔和的灯光。
眼中的世界从昏暗转换为橘黄色，靠着的椅背渐渐僵硬了些，手里端着的可乐，颜色变得有些深邃，少了点红，多了些奶白，象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提拉米苏。
她回到了那家甜品店，路明非坐在她正前方和她面对面，苏晓樯位于路明非身侧，用一种不怀好意的试探眼神盯着她，而身边，柳淼淼反复捏自己衣摆的动作明显的不可思议。
“我感觉——路明非不算完完全全的冷淡，可能是下意识的保护色，也可能是天生的对于情绪感知有些缺陷，让他不能好好表达。”诺诺说着，眼睛眯的更紧密了些，眼皮没能完全盖住瞳孔，泄露了一丝金灿灿的线条，“这样的人往往有两种表现，第一种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象个傻子，第二种就是他目前的情况，象个木头。“
“听起来很有深度。“
昂热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他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些。
他可不是来套话的，他只是想让眼前的女孩睡个好觉，所以睡前和她聊聊八卦让她放松放松。
啧，他还以为诺诺会和他多提几句路明非身边的莺莺燕燕呢，那肯定很好玩昂热抿了口红酒，轻声询问：“他是怎么和别人交流的呢？“
“他喜欢用最简短的言语表达最多的意思，能用一句话说完的事情就不会说两句话，而遇到了自己也为难的事情，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就绕一个荡气回肠的超级大圈子来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为难。”诺诺的声线突然没了柔和，反倒是透着理智的蓝，“如果这件事涉及到他认可的朋友’，再为难他也会想办法解决。”
昂热了然，笑着说了句：“你看，我就说是个好孩子吧。“
“解决？”诺诺突然冷笑了一下，“他的解决方式永远是偏向于极端的——
这不是个好办法。“
“混血种都是极端的。”昂热望了眼窗外，随口找补。
“是，但他太极端了。”诺诺回应。
“你继续。”昂热不由得低着头看着红酒中自己的倒影，不太真切。
“举个例子。”诺诺顿了顿，双手抱着手臂，搓了搓皮肤上起的鸡皮疙痞，“他处理起柳淼淼的问题时，给出的回应贴近于——近乎于冷酷的理智，他用一些本该伤人的话把对方从自我道德绑架里解救出来—啧，本该伤人的话到他嘴里反而成安抚了，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当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昂热回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他自认为欠了柳淼淼一笔课时费，问柳淼淼要不要他现在补上？“
“就是这句。”诺诺低吟着，沉浸在这句话的馀韵里。
她很确信，当时在场的四个人，再加之监听器后面的那么多人，只有她、苏晓樯以及路明非本人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诺诺轻声解释：“他不是不知道柳淼淼对他有一种隐秘的好感，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看似在开玩笑，其实是给了一个选择，如果柳淼淼点头，那他真的会把课时费补上，如果柳淼淼摇头，他真的就不会补那些钱。”
昂热很难理解这种解释，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
“不只是柳淼淼陷入了自我道德绑架，他也是，柳淼淼觉得过去的一些事情自己做的不好所以觉得对路明非有亏欠，这是情感上的。路明非觉得自己免费上了那么多课还让别人对自己有亏欠，自己这样有些愧对朋友，这是现实上的。“
“而他当时最想看见的，绝对是柳淼淼点头答应，这样一来解决了两个问题。”诺诺顿了顿，“他和柳淼淼立刻就能达成一个互不相欠的结局。“
昂热接上话：“听上去是个好结局。“
“可他和柳淼淼的关系变好恰恰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亏欠，没了这点亏欠——校长，您信不信当天晚上柳淼淼就会从他的朋友圈里消失？”诺诺疲惫的笑了一下，“我当时小声提醒柳淼淼，让路明非欠她点东西，对她有好处，说的是这个意思。“
昂热的眼珠子转了转：“我还以为你在提醒她路明非以后肯定会不平凡所以让她抓住机会呢。”这是句带着试探意味的玩笑话，想看看诺诺是否掺杂了世俗意味的考量。
诺诺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声音闷闷的：“这种想法对他们几个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我专注观察的是情绪的流动。我提醒柳淼淼，不是因为路明非的未来，而是因为路明非的这种决绝会很伤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选择继续，而我选择提醒一下柳淼淼。“
“你还挺关心他和他身边那些人的。“
“算不上。”诺诺摇着头，“这只是观察的一部分，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现在，摸清楚他的为人他的处事原则，才能预测未来的他——一部分未来的他。现在的他身边是柳淼淼和苏晓樯这些人，以后的他身边可就是我们了。“
车厢陷入沉默，只剩下轮胎在地面上摩擦时所爆发的声响，昂热侧过视线，
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他眼底变成了一条绚烂的光带。
“他貌似不太想入学。”见昂热沉默，诺诺突然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昂热点点头。
“所以？”
”他会改变主意的。
。”
“您帮他改变？”
“世界会逼他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