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木屑的清香。
父亲病房的窗台上摆着半成品木雕——一只展翅的鹤,羽毛纹路是用手术刀刻出来的。护工小张正帮他削苹果,水果刀在指间转出漂亮的弧光,案头摊着本《明式家具图谱》,书页间夹着赵家家具厂的工作证。
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父亲病号服上,斑驳得像他从前雕的镂空花窗。赵母递给他一份合同,烫金的厂徽在阳光下闪着光:\"颜师傅,您这手艺埋没在乡下太可惜。
父亲粗糙的手指抚过合同上的薪资数字——那相当于他过去三年的收入。护工小张适时递上钢笔,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新鲜的刻痕,形状酷似父亲最拿手的缠枝纹。
父亲突然从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他珍藏的雕刀。他拉过护工的手,将最细的那把平口刀放在对方掌心,\"比你弟强。说得轻松,却让我鼻尖一酸——弟弟从小握不稳刻刀,为这事没少挨骂。
护工小张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木屑,送我们到电梯口时,他下意识摸了摸右口袋——半截中华牌绘图铅笔露在外面,笔杆上还缠着医用胶布。我忽然想起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把铅笔头珍惜地用到最后。
赵母的声音像把突然出鞘的刀。少年猛地僵住,耳根红得几乎透明,却把腰板挺得更直。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照见他白大褂肘部磨出的毛边:\"差三分上浙江美院。音很轻,却带着种奇怪的倔强,像是用炭笔在粗粝的纸上狠狠划过一道。
门开时带起的风掀起小张的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木工凿——那分明是父亲最心爱的那把鱼鳞纹刻刀。我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虎口有层薄茧,是长期握刻刀才会形成的半月形痕迹。
电梯门缓缓闭合的刹那,我透过缝隙看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病房窗口。他举着那只未完工的木雕鹤,阳光穿过羽毛镂空处,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小张抱着父亲的旧工具箱站在一旁,工具箱敞开着,露出里面锃亮的刻刀——每把都比我记忆中更加锋利。
他们逆光站立的剪影,像极了我幼时见过的杨柳青年画:福禄寿三星身旁总跟着个捧桃的童子。只是如今父亲扮演的是重获新生的寿星,而那个曾经酗酒颓废的男人,终于在母亲去世多年后,找到了自己的捧桃童子。
电梯开始下降时,赵母忽然从鳄鱼皮包里抽出张名片:\"下个月苏杭有个工艺美术展。红的指甲在\"评委会主席\"几个字上点了点,\"你父亲的作品要是参展\"余下的话淹没在电梯轰鸣中,但我们都明白——那将是另一份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