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很生气。
这帮子文臣当真是无耻至极,可是偏偏还真能给自己找一个道貌岸然的理由。
的确,人家裤子都提上来了,你能说他到底有没有深度交流?
徐牧见茹瑞仍在巧言狡辩,只是笑了笑道:“茹尚书倒是真的巧舌如簧!”
茹瑞道貌岸然的开口道:“本官两袖清风,岂会做这种腌臜的事情?”
“陛下!”徐牧抬头看向了朱棣,道:“臣这里还是有一份证据,还请陛下过目!”
朱棣一愣:“什么证据!”
徐牧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方便当众展示,还请陛下预览!”
一边说着,徐牧拿出了石料与文书。
朱棣朝殿侧侍立的太监递了个眼色。
这个太监也是快步的来到了徐牧跟前,徐牧双手柄文书递给了太监。
那太监不敢耽搁,捧着布囊与文书快步上前,躬身呈到朱棣案前。
朱棣见徐牧神色凝重,又瞧着布囊里露出的半截石料,也是微微一愣,有些搞不懂。
他挥手屏退左右近侍,只留贴身太监在侧,才缓缓打开布囊。
两块石料一先一后摆在御案上青条石平整坚硬,泛着细腻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专供御道的上等料。
另一块却粗糙不堪,孔洞遍布,指尖一碰竟簌簌掉渣,显然是滥芋充数的劣料。
朱棣眉头紧锁,又展开文书,目光扫过“御道领用青条石三千块”的记录,再看到“拨往城南河道修缮”的模糊标注,以及领用签名处的涂改痕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待他翻开李少聪画的运输路线图,看清那蜿蜒指向秦淮河“倚红楼”的箭头,还有“王班头经手”的字样时,一股怒火猛地从胸腔窜起。
御道有问题。
朱棣仔细的回忆起来,自己登基的时候,走的御道的确是有些破损,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他是藩王登基,名不正言不顺,这御道有问题,他自然是没有怎么注意。
但是——
现在看来,这个御道有问题。
他登基后彰显新朝气象的重中之重,上等的石料竞被茹瑞挪去修妓院的路。
自己这个新君,日后走在劣质石料铺就的御道上,而秦淮河妓院前路却用御道专料铺得平整,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他朱棣的颜面,大明的体面,全被茹瑞这蛀虫踩在了脚下!
“好——好个体恤民’!好个“维护圣名’!”
朱棣笑了,他甚至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是不是这些王八蛋还是在忠诚于朱允炆,因为忠诚于朱允炆,所以,让自己走这么破的御道?
这简直就是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就跟自己这个永乐的年号一样。
上一个已经被自己给细细的切成了臊子,看来,还有人不服啊!
而茹瑞看到朱棣拿出来石料的时候,心里头就是咯噔了一声。
无法形容的徨恐在茹瑞的内心深处不断地冒出来。
朱棣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殿中仍在强作镇定的茹瑞,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怒,“茹瑞!你如何解释?”
茹瑞见朱棣神色不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陛下——臣、
臣什么都不知道,还请陛下明示,到底是什么事情!“
朱棣更加愤怒了。
这种话能说吗?
自己这个大明天子走的御道,还不如去妓院的路?
“不知情?”朱棣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你在跟朕说遍!”
茹瑞呆滞的看着朱棣。
朱棣猛地抓起御案上的青条石,狠狠朝茹瑞砸了过去。
倾刻间,茹瑞头破血流。
满朝文武都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朱棣。
这个皇帝还真是有够生猛的。
朱棣愤怒的咆哮起来:“你给朕好好解释解释,这个青条石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还敢说不知情!朕看你是胆大包天,连朕的御道都敢动歪心思,连逆臣家眷都敢私藏享乐—今日不杀你,朕何谈整顿吏治,何谈面对太祖高皇帝!”
朱棣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而听到御道,茹瑞更是吓的魂飞魄散。
知道了,朱棣全都知道了!
青条石“砰”的一声又砸在茹瑞额角,瞬间鲜血直流。
茹瑞惨叫一声,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再也没了方才“坦然”辩解的底气,只顾着连连磕头:“陛下饶命!臣知罪!臣该死!求陛下看在臣伺奉三朝的份上,饶臣一条狗命啊!”
朱棣看着地上血流满面、哀嚎求饶的茹瑞,怒火仍未平息,厉声喝道:“锦衣卫!将茹瑞拖下去,打入天牢!彻查他在工部的贪腐之事,凡有牵连者,一律严惩不贷!”
锦衣卫应声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茹瑞拖出大殿。
直到茹瑞的惨叫声消失在殿外,朱棣才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内的文武百官,沉声道:“朕登基以来,不求诸卿尽忠,但求诸卿守法。若再有人象茹瑞这般,贪赃枉法、欺君罔上,无论官阶高低,朕定斩不饶!”
百官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朱棣的呼吸起伏。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这帮文臣没一个好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的在坑自己。
奉天殿的喧嚣随着茹瑞被拖走渐渐平息,朱棣却仍未消解心头怒火,他瞥了眼阶下文武,沉声道:“散朝!徐卿,你随朕来!”
徐牧躬身应下,跟着朱棣转入偏殿。
满朝文武看着徐牧走了进去,也都是感觉头皮发麻。
今天这件事儿,算是让茹瑞扩大化了。
而且,现在看着这个架势,朱老四显然是更加的信任徐牧。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刚进门,朱棣便将御案上的文书狠狠一摔,纸张散落一地,他指着案上那两块石料,气得胸口起伏:“好个茹瑞!朕念他伺奉三朝,又是最早归降的建文旧臣,特意提拔他任工部尚书,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他咬牙切齿的开口道:“御道石料挪去修妓院的路,逆臣家眷藏起来供自己享乐,还敢在朝堂上颠倒黑白,这帮子文臣,到底把朕的江山当成什么了!“
徐牧俯身捡起散落的文书,缓缓道:“陛下息怒,茹瑞并非个例。如今朝堂中文官,多是建文朝遗留之人,虽表面臣服,却仍抱着文官至上的旧念,觉得陛下奉天靖难,需倚重他们才能稳固朝政,故而敢肆意妄为。工部的贪腐,更不止挪用石料这一件。“
“哦?”朱棣猛地抬头,眼中怒更盛:“你倒说说,还有哪些勾当?”
徐牧道:“还请陛下传一个人进殿!”
朱棣眉头一皱:“谁?”
“此人名叫李少聪,乃是一个小吏,之前协助臣铸造火炮,如今,倒是在工部做事!”徐牧客客气气的开口道:“陛下不知道此人倒也正常,此人做事仔细,铸造火炮,功劳不小!
朱棣道:“传李少聪进殿。”
片刻后,李少聪躬身走入,见朱棣满脸怒容,吓得膝盖都在发颤。
徐牧示意他上前,沉声道:“把你知道的工部及关联部院贪腐之事,一一向陛下奏明,半字不许隐瞒。“
李少聪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启奏陛下,工部的猫腻,从物料采购到工程验收,几乎无孔不入。”
“你说!”朱棣压着火冷冷的开口道。
李少聪道:“就说去年修缮应天城墙,户部拨的银子本够买三尺厚的青砖,可营造司的刘主事却勾结砖窑,全换了两尺薄砖,中间还夹着碎砖烂瓦,只在城墙外侧铺一层好砖蒙骗查验。今年春雨一淋,东段城墙已塌了两丈多,底下人还想瞒着,说是雨水冲刷所致。”
朱棣微微皱眉,开始仔细的会议起来。
自己攻打南京的时候,好象城墙是坍塌了不少。
最开始还没多想,现在看来,这帮王八蛋,清一色的全都是蛀虫。
作为攻城方的时候,他看到这个城墙坍塌自然是开心的要死。
但是,作为皇帝,这帮蛀,就应该剥皮实草。
“你继续说!”朱棣咬着牙齿冷冷的开口道。
李少聪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还有上个月疏浚秦淮河下游,工部报的是采购石灰三千担清淤,实则只买了一千担,剩下的银子被工部郎中张大人、户部分管漕运的李主事分了,连负责监工的御史都拿了好处,如今河道又堵了,商船过一次要缴三倍疏通费,全进了私人腰包。”
朱棣笑了,阴森森的:“朕登基之后?”
“这还不算!”
李少聪声音压得更低:“臣前几日整理库房,发现去年给皇宫烧制的琉璃瓦,有一半是次品—釉色不均、边角残缺,可验收时却被评为上等’。后来才知道,工部营缮清吏司的王郎中,把好瓦偷偷卖给了苏州的盐商,给盐商盖私家园林,次品却送进皇宫,还说皇家用度不必过于讲究’。
老爹啊老爹,你瞅瞅你,到底选了一个什么样的继承人?
你才走了两年,底下人就已经放肆到了这般境地。
朱棣不让他听,李少聪也不敢停,接着道:“更荒唐的是秦淮河畔那条路臣当初登记石料时就觉得不对,三千块御道青条石,修一条小路哪用得了这么多?”
“后来从王班头口中套话才知,不止茹尚书,还有吏部的赵主事、翰林院的周编修常去倚红楼,嫌路上颠簸,便让茹尚书借着修缮河道辅路的由头,把路铺得又宽又平,用的全是御道专料。那些大人还说,咱们为朝廷操劳,走条好路、
享点乐子,是应得的,压根没把挪用御料当回事!“
“吏部?翰林院?”
朱棣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好啊,好啊,这就是皇考留下来的肱股之臣?
户部管拨款、工部管施工、御史管监督,连吏部、翰林院的人都掺和进来!这是结伙蛀朕的江山!拿着朕的俸禄,顶着圣贤门生的名头,背地里却干着这等龌龄事一去妓院比走御道还上心,挪用御料比办正事还积极,朕,倒是真的给他们脸了!”
徐牧适时开口:“陛下,这便是科举文官的弊病。他们自视学而优则仕,便觉得自己有特权,把国法当成约束旁人的规矩。朱允炆在位时,方孝孺只知空谈仁政,对这些贪腐视而不见,甚至觉得文官贪点无妨,只要不谋逆,才养出这群蛀虫。”
顿了顿,徐牧道:“陛下奉天靖难,清君侧,收拾的不就是这群文臣?陛下,现在危害尚且还在可控范围内,如今若还不整治,将来他们敢把主意打到军饷、赈灾粮上,到时候民怨沸腾,江山动摇,悔之晚矣!“
朱棣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案上的石料与文书,语气渐渐冷硬如铁:“朕之前还尤豫,怕用胥吏会被人说违背祖制,现在看来,祖制若护着这群蛀虫,那这祖制便该改!”
徐牧客气的开口道:“陛下,如此非但是违背祖制,恰好乃是尊重祖制,若是太组高皇帝在天有灵,如何能让这些文臣如此放肆?“
朱棣听的心花怒放:“没错,朕就是维护祖制!”
徐牧继续道:“陛下,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胥吏出身底层,又随着陛下靖难,更知道陛下给的机会来之不易,若是能晋升靠的便是政绩,他们不敢像文官这般放肆,比如这李少聪!”
朱棣看向李少聪,而李少聪战战兢兢的看着朱棣。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朕不仅要用胥吏补官缺,还要让他们去查工部、查户部、查吏部!”
他看向徐牧,眼中满是决断:“明日你就牵头,联合都察院,从靖难有功的胥吏里挑些手脚干净、做事利落的,让他们跟着御史去查工程、核帐目。不管是科举文官,还是勋贵大臣,只要敢贪腐欺君,朕定要他们剥皮实草,以做效尤!”
徐牧躬身行礼:“陛下英明!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肃清吏治,还大明一个清明朝堂。”
他知道,朱棣现在开始倾向于变革了。
没那么支持祖制了。
或者说,祖制什么样,朕说了算。
朱棣心头是千头万绪,而徐牧则是思路清淅。
跟朱棣多聊了一会儿。
午餐的时候,还留着徐牧吃了一顿饭。
就在这个时候,内侍来报,集纲来了。
“让他进来!”朱棣冷漠的开口道。
随后,纪纲步入谨身殿。
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帐册,躬身走入殿中:“臣纪纲,叩见陛下。”
“茹瑞这边问的怎么样了?”朱棣问道。
纪纲躬敬的开口道:“奉陛下旨意,彻查茹瑞贪腐之事,现已查明部分罪证,特来向陛下复命。”
朱棣抬眸,语气冰冷:“说!茹瑞到底贪了多少?”
纪纲翻开帐册,声音清淅而凝重:“启奏陛下,仅臣目前查实的款项,茹瑞任工部尚书期间,借工程之名贪污的银子已逾五十万两!”
徐牧惊讶道:“什么?”
纪纲倒是没有理会徐牧的质问,而是继续汇报工作:“其中,御道修缮项目虚报工价十五万两,秦淮河疏浚工程克扣物料款八万两,皇宫琉璃瓦采购中倒卖好瓦牟利十二万两,还有各地州府报上来的桥梁、堤坝修缮款,他都要从中抽成三成,累计贪墨近二十万两。”
“五十万两?”朱棣也是不可置信:“朕记得朱允炆每年给工部的全年拨款,也不过百万两!他竟敢贪走一半?“
纪纲躬敬的开口道:“不是茹瑞一个人拿钱,此外,一批工部的官员都有参与分赃!”
“皇考驾崩不过两年!”朱棣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贪污了这么多银子,他茹瑞,到底有几个脑袋!”
徐牧问道:“还有别的吗?”
纪纲继续道:“更甚者,茹瑞还利用职权兼并土地。他在应天周边强占民田两千三百亩,又通过威逼利诱,低价收购苏州、扬州等地良田一千八百亩!“
朱棣皱眉:“朱允炆当真是罪该万死,如此大规模的兼并土地他竟是不闻不问,放任其做大!”
纪纲咳嗽了一下,而后道:“陛下,茹瑞如此大规模兼并土地,乃是陛下登基之后,此人因陛下重用,恐吓,威逼利诱,如此才大规模的兼并土地!“
朱棣:“——”
纪纲继续道:“这些事情茹瑞自然是不管的,乃是茹瑞的家人做的!”
“强占民田?贪污分赃!”
朱棣听到这里,反而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里满是寒意,听得殿内众人都心头一紧:“朕记得,茹瑞在朝堂上还说自己两袖清风,体恤百姓,说徐牧举荐胥吏是毁大明根基一一原来他的根基’,就是贪朕的银子、占百姓的地、害百姓的命?”
他指着案上的青条石,语气愈发嘲讽:“用御道的石料修妓院的路,贪五十万两银子,占四千多亩地,还私藏逆臣家眷这就是朕提拔的肱股之臣’?
这就是科举出身的圣贤门生’?简直是无耻至极!”
纪纲躬身补充:“陛下,臣还查到,茹瑞与吏部的赵主事、翰林院的周编修等人,不仅在贪腐上相互勾结,还私下里结党,约定有事相互包庇。”
“应天城墙坍塌,本是工部偷工减料所致,赵主事却在吏部考核中给茹瑞评了“优’,周编修还在奏章里替他辩解,说是天灾而非人祸,若不是此次彻查,他们的罪行还不知要隐瞒到何时。”
“结党营私,相互包庇!”
朱棣的笑声戛然而止:“朕最忌的就是大臣结党,他们倒好,为了贪腐,竞敢明目张胆地抱团!看来,徐卿说的没错,这群文官早已烂到根里,不彻底整治,大明的江山迟早要被他们蛀空!”
徐牧看着朱棣暴怒的样子,心里头却是在吐槽,你这才哪儿到哪到哪儿,你看看明末。
但是,这个数据也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直接贪污五十万两,简直丧心病狂。
朱允炆对文臣太宽容了。
朱棣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纪纲递上的帐册,又看向案上的石料,语气渐渐坚定:“传朕旨意,茹瑞贪腐数额巨大,罪大恶极,着锦衣卫即刻抄没其家产,将其本人押赴午门,明日午时问斩!其党羽赵主事、周编修等人,一并打入天牢,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臣遵旨!”纪纲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偏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朱棣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中也是恼火万分。
你特码的糊弄朱允炊也就算了,没想到,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头上也是一样被糊弄,这让朱棣感觉很受伤。
自己登基的御道还不如去妓院的路,传出去,自己丢脸可就真的丢大了。
还是徐牧说的对,文臣这些人不能相信,只有那些从底层混上来的,本来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的人,自己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才会高喊忠诚。
深吸了一口气,朱棣的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徐卿,胥吏考核的章程,你要尽快拟定。”
徐牧也知道朱棣这会儿是下了决心,当下躬身道:“陛下放心,臣一定是竭尽全能,必然是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朱棣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好,你办事儿,朕还是放心的,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朕用的官,不管出身如何,只要清廉能干,朕就重用;若是像茹瑞这般贪腐无耻,即便出身科举,朕也绝不轻饶!”
徐牧客气了下:“陛下圣明!”
“圣明会出现这种事情?”朱棣感觉被打击的有些不轻。
“陛下,您登基到现在不过是四个月,就已经发现了诸多弊端,换做是朱允炆,那是绝对发现不了的!”徐牧拍马屁道。
朱棣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而后缓缓的开口道:“妹夫,你说,若是朕,真的有驾崩了,这武百官是否会象糊弄朱允炆般,糊弄朕的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