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靖宸言罢不再解释,径直向废弃城区的深处走去。
白朔雨压下心中的疑惑,快步跟上。
两人在残垣断壁间穿行,最终停在一处大型沃尔玛超市的地落车库入口前。
入口的斜坡下,几名男子靠在废弃的汽车上,手中把玩着武器,眼神如同秃鹫般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活物。
见到汪靖宸二人,他们的身体瞬间绷紧,手已经搭在了武器的扳机或握柄上。
汪靖宸没有半分停留,心念一动,两包还带着塑封的香烟出现在手中,随手扔了过去。
为首的男人下意识接住,看清是【绿卡-双喜】后,脸上的警剔与凶狠立刻融化,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让开了路。
“您里边请。”
踏入阴暗的信道,一股由血腥、排泄物、变质食物和劣质酒精混合而成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白朔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眉头紧锁。
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心头一震。
巨大的三层停车场被改造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地下集市。
仅有的几盏应急灯投下昏黄的光,将上百名幸存者的身影拉得扭曲而诡异。
他们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生物,各自蜷缩在由破布和垃圾堆砌成的“摊位”后,用麻木、贪婪、警剔的目光相互打量。
这里没有叫卖,只有压抑的低语和不时响起的、因交易不成而发出的威胁。
摊位上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最基础的【白卡-面包】、【白卡-矿泉水】,也有来路不明的金银首饰,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异味、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肉块。
这里是末日下的黑市,一个秩序与道德的真空地带。
“记住,只看,别问,也别出手。”汪靖宸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
两人刚走过一个拐角,一场冲突便在不远处上演。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跪在地上,将一张泛着绿光的卡片举过头顶,向面前一名满脸横肉的刀疤脸壮汉苦苦哀求。
“疤哥,求求您了,我这张【坚固护腕】虽然只是绿卡,但防御力真的很不错!我不要多,就换……换三张【面包】白卡,让我妹妹活下去……”
刀疤脸一把夺过卡片,激活后扫了一眼,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
“卡狗屁!就这点破玩意儿,还想换三张【面包】?你他妈想屁吃呢!”
说罢,他一脚将男人踹翻在地,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白卡,象是丢垃圾一样扔在男人脸上。
“赏你的,拿着滚!”
男人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慌忙抓起那张卡片。
当看清卡片上的字样——【白卡-营养膏】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围的人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有人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白朔雨的拳头瞬间握紧,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这已经不是交易,而是赤裸裸的抢劫!
她下意识想迈步,汪靖宸的手臂却横在了她身前,动作不大,却让她无法寸进。
“想当英雄?”汪靖宸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现在出手,他能得到三张【面包】卡。然后呢?除非你杀了刀疤脸,不然等你一走,刀疤脸会打断他的手脚,抢走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妹妹。而你因为暴露了实力和不合时宜的‘善良’,会成为这里所有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白朔雨的身体猛地一僵,那股怒火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
她看到那个刀疤脸正用一种评估货物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欲望。
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来自“同类”的恶意,是如此直接且致命。
就在这时,黑市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人群一阵骚动。
“抓住他!狗娘养的,敢偷‘鬣狗帮’的东西!”
几名穿着统一款式的皮甲、手持砍刀的男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走到了集市中央的一片空地上。
“按规矩,偷东西,剁手。”为首的男人声音冰冷,象是法官在宣判。
“不!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我只是太饿了,想拿一张【肉罐头】……”年轻人哭喊着求饶,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然而,无人理会。
为首的男人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
“噗嗤!”
一声闷响,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掉落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
“拖出去,扔到街口喂行尸。”男人甩了甩刀上的血,对手下吩咐道,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垃圾。
短暂的死寂过后,黑市迅速恢复了原有的压抑与麻木,人们继续着自己的交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朔雨捂住嘴,强行压下喉咙里的翻涌感。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眼前这血腥而冷漠的一幕幕,无情地撕碎、重组。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丛林法则。
“走吧,今天的课上完了。”汪靖宸见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便不打算再停留。
可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带着不确定与惊喜的声音,从角落的阴影中传来。
“白……白会长?”
这个称呼,让白朔雨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衣衫褴缕、面黄肌瘦的年轻人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闪铄着微光。
这些人……她认得!
他们都是复源大学的学生,是那场尸潮中的幸存者!
“真的是你!白会长!你还活着!”一个男生激动地冲了过来,脸上是劫后馀生的狂喜。
看到熟悉的面孔,白朔雨心中被残酷现实冰封的角落,终于透进一丝暖意。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们……你们也还活着,太好了。”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另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便从人群中响起,充满了怨毒与恨意。
“好?好什么好!白朔雨,你这个叛徒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一名女生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眼泪瞬间涌出:“你不是我们的队长吗?你不是说要带领我们所有人活下去吗?可尸潮来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一个人跑了!你这个懦夫!”
“我没有!”白朔雨脸色一白,急忙辩解,“当时的情况太混乱,我在最前线,其他人都被冲散了……”
“冲散了?”最初那个冲过来的男生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也瞬间变了,眼中的狂喜变成了质疑和愤怒,“你不会是发现情况不对,就跟着这个男人跑了吧!我们那么多人,都指望着你!阿杰……阿杰就是跟着你一起去战斗,才被那群丧尸撕碎的!你对得起他吗?!”
“小声点!你们想死吗!”旁边有同伴试图拉住他们,但已经迟了。
积压了半个月的恐惧、绝望、饥饿和怨恨,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彻底爆发。
越来越多认出白朔雨的幸存学生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喜,迅速转变为责难、怨恨和谩骂。
“就是她!拿着那么厉害的弓,却只顾着自己突围!”
“如果当时你再坚定一点,说服大家提前撤出学院,根本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是你害死了他们!你这个杀人犯!你为什么不去死!”
一声声的控诉,一句句的诅咒,像无数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进白朔雨的心脏。
她想解释,想告诉他们自己当时已经拼尽了全力,想说自己也险些丧命,可在这些只想推卸责任、发泄情绪的人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愣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拼死守护,换来的不是一句感谢,而是最恶毒的咒骂?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难道我真的象他们说的那样,是一个自私的……懦夫和杀人犯吗?
看着被众人围攻、摇摇欲坠的白朔雨,汪靖宸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他缓缓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每一个叫嚣的学生。
没有杀气,没有威胁,只有一片纯粹的、漠视生命的冰冷。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些谩骂和诅咒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身体因本能的恐惧而战栗。
面前这个男人,比黑市里的暴徒、比外面的行尸更加可怕。
汪靖宸拉起依旧失魂落魄的白朔雨的手腕,平静地转身,穿过死寂的人群,向出口走去。
无人敢阻拦,甚至无人敢抬头直视他的背影。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入口处,那些幸存者才仿佛重获新生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而白朔雨,象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任由汪靖宸拉着她,一步步走出了这个人性屠宰场。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狰狞的面孔和恶毒的诅咒,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盘旋,将她拖入自我怀疑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