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足随着罗马军团的推进,那些曾经在英格兰人面前瑟瑟发抖,或者在彼此之间攻伐不休的盖尔贵族们做出了选择。
投降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新塞萨洛尼基。
那些世代盘踞一方的领主们,在见识了利河平原的大胜后,彻底收起了自己的爪牙。他们恭顺地献出自己的领地,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新主人的裁决。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要服从,他们的私人庄园和财富分毫未动,只是土地的统治权被收归帝国,由新成立的阿尔比恩总督区统一管辖。
这种只拿走权力,却留下财富和体面的做法,让整个爱尔兰的贵族阶层迅速安定下来。
新塞萨洛尼基,这座昔日的科克港,如今已经成了罗马在爱尔兰的统治内核。
巴西尔临时租用的庄园内,一场决定爱尔兰最终归属的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爱尔兰地图铺在长桌上,岛屿版图上,除了东北角那一小块被醒目标记为英格兰的据点的“佩尔”地区外,其馀广袤的土地都已纳入阿尔比恩总督区的统治。
“殿下,除了佩尔地区,全岛已尽在掌握。”
临时大总督狄奥多尔,这位跟随巴西尔多年的老将,声音沉稳。他粗壮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佩尔局域,那里是英格兰人在爱尔兰经营了上百年的内核领地,以都柏林为中心,堡垒林立
“英格兰人派来的使者已经回去了,但他们显然没有认清现实。根据最新的情报,他们还妄想着和我们瓜分爱尔兰,想保留佩尔地区作为他们在岛上的飞地。”
“殿下,不能给他们任何幻想!”康纳尔向前一步说道,“爱尔兰必须是一个整体!绝不能再让英格兰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任何一个钉子!”
巴西尔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地图,修长的手指在代表都柏林的那个小点上轻轻摩挲,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会议室里的军官们个个摩拳擦掌,眼中闪铄着嗜血的光芒。
利河一战的辉煌胜利,让他们对击败任何敌人都有着绝对的信心,甚至滋生出了一丝傲慢。在他们看来,剩下的英格兰人不过是瓮中之鳖,随时可以碾碎。
“英格兰人求和,说明他们已经怕了。”
巴西尔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立刻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为这场会议定下了基调。
“但他们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凭借佩尔地区的坚固工事,可以和我们讨价还价。”
他抬起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罗马,绝不会接受一个分裂的爱尔兰。”
“所以,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打掉他们最后的幻想,逼他们坐到谈判桌前,签下我们想要的和平条约。”
狄奥多尔立刻站了出来,提出了一个简单直接的方案。
“殿下,我建议集结主力,留下必要的守备部队后,全军北上,围攻佩尔地区。同时,命令我们的舰队北上,封锁都柏林港。”
他握紧拳头,在地图上狠狠一砸。
这个计划得到了在场大部分军官的赞同。
“没错!把他们全杀了!”
“让他们尝尝罗马军团的厉害!”
聚而歼之,这是最正统的兵法,也是最能体现军人荣耀的打法。
然而,巴西尔却摇了摇头。
“围城是必须的,但海上的封锁,没有必要。”
他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亢奋的军官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所有人都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狄奥多尔最先忍不住,他上前一步,急切地追问。
“殿下,为何要放开海上?那不是给了他们从海上撤退或者获得补给的信道吗?把口子扎紧,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是更好?”
巴西尔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再次点在了都柏林港的位置。
“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将佩尔地区围得和铁桶一样,罗伯特·达德利和他的军队会怎么样?”
“困兽犹斗。”
巴西尔自问自答,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当一个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他要么崩溃投降,要么就会爆发出最疯狂的战斗力。我不希望我的士兵,在已经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还要和一群亡命徒做不必要的消耗。”
他环视众人,继续解释自己的战略。
“所以,我要给他们留一个口子,一个看起来能够逃生的希望。这个口子,就是都柏林港外的海路。”
“你们想,当一封封写满绝望的求援信,通过这条我们‘无力’封锁的海路,源源不断地送到伦敦,摆在伊丽莎白女王的桌案上时,会发生什么?”
巴西尔停顿了一下,让军官们消化他的话。
几个脑子转得快的军官,脸上的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异。
“焦虑、恐慌、压力……这些情绪会通过罗伯特的笔,精准地传递给英国的决策层。女王会知道她的军队正在被我们一口口吃掉,她的将军正在崩溃的边缘。这种来自前线的、持续不断的精神折磨,远比我们派一百个使者去谈判更有用。”
“她会怎么办?她会派船送补给。每一艘开往都柏林的补给船,都是在消耗英格兰的国库。我们用几门大炮,就能牵制住他们一支军队,还能顺带放空他们的金库。这笔帐,怎么算都划算。”
巴西尔的声音在肃穆的会议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象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战争的另一个层面。
“我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围歼战,而是一场攻心之战。我要让英格兰人自己说服自己放弃爱尔兰。达德利的人头,而是伊丽莎白女王在投降书上的签名。”
一番话下来,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之前还满脸困惑的军官们,此刻恍然大悟。
康纳尔骑士更是听得心惊肉跳,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罗马人高层那深不可测的战略思维。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将政治、心理、经济融为一体的阳谋。他原以为罗马人只是武力强大,现在才明白,这群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的头脑。
“我明白了,殿下。”
狄奥多尔躬身行礼,这一次,他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躬敬,心悦诚服。
“您是想把都柏林,变成一个给伦敦持续放血的伤口。”
“正是如此。”
巴西尔下达了最终命令。
“传令下去,全军集结。总兵力一万五千人,携带四门重炮,目标佩尔地区,创建陆上包围圈。海军舰队在外海巡航,保持存在,但禁止主动靠近都柏林港。”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
“我要让都柏林,成为一座看得见希望的绝望之城。”
……
几天后,罗马的大军如紫色的潮水,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将英格兰的佩尔地区团团围住。
连绵的营帐拔地而起,壕沟和炮兵阵地在罗马工兵的高效作业下迅速成型。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佩尔地区外围的每一座英格兰城堡和据点。
“他们……他们真的把我们围起来了?”
“是的,勋爵。西面、北面、南面,到处都是罗马人的营地。他们的包围圈已经彻底封死了我们所有通往内陆的道路。”
“海上呢?”
罗伯特急切地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海上……很奇怪,勋爵。我们能看到他们的战舰,但它们只是在远海游弋,并没有靠近港口。”
这个消息让罗伯特紧绷的心稍微松动了一点。
海路没断。
这意味着,他还没有被彻底抛弃。
他立刻下达了两道命令。
“传令所有部队,加强营地和堡垒的防守!罗马人随时可能进攻!”
“另外,准备最快的船,立刻去伦敦!把我们被三面合围的消息,报告给女王陛下!”
就在罗伯特派出信使的同时,罗马人的炮击开始了。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大地都为之震颤。
四门专门用于攻城的重型加农炮率先开火。
一枚沉重的实心铁弹呼啸着划破天际,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砸在了一座位于都柏林外围的英格兰城堡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城堡的墙垛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砖石四溅,守在墙上的几名士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冲击波和碎石掀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肉模糊的弧线。
紧接着,数十门野战火炮也添加了合奏。
密集的炮弹雨点般落在英格兰军队的营地里,掀起一团团混杂着泥土和鲜血的烟尘。
帐篷被撕碎,木质的栅栏被炸得粉碎,士兵们在炮火中抱头鼠窜,惨叫声不绝于耳。
罗伯特站在都柏林城堡的城楼上,看着远处自己的营地被炮火一遍遍地揉躏,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想起了女王的信。
“只要死守都柏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在炮火的轰鸣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有过动摇,有过放弃这片该死的土地,带着残存的部队从海上撤回英格兰的想法。
但利河的惨败,象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
他不能再以一个败将的身份回去了。
女王给了他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坚守待援的机会。
“坚持住!”
罗伯特对着身边的军官们嘶吼,也不知道是在给他们打气,还是在给自己催眠。
“把防线向都柏林收缩!依托城堡,他们攻不进来的!女王的援军很快就到!”
在持续的炮火压迫下,英格兰军队的防线被一步步压缩,最终全部龟缩到了都柏林城及周边最坚固的几处堡垒之中。
……
伦敦,白厅宫。
当都柏林被三面围困的消息传到时,枢密院的气氛反而诡异地轻松了一些。
“海路没断!这是个好消息!”
一名大臣兴奋地说道,仿佛打了胜仗一般。
“只要海路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能源源不断地给罗伯特勋爵送去补给!罗马人的围困就成了一个笑话!”
“没错!他们没有足够多的海军来封锁我们!他们还有漫长的爱尔兰海岸线需要守卫。我们可以把这场围城战拖下去,拖到罗马人不战自溃!”
然而,伊丽莎白女王却没有他们那么乐观。
她看着地图上那个被三面合围的都柏林,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罗马人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是他们自大,还是……另有图谋?
她想不明白,但眼下的局势,她没有别的选择。
“立刻组织船队,把粮食、武器、药品,所有我们能拿出来的东西,都给罗伯特送过去!”
女王下达了命令,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另外,”她的手指向在场的使节,“再去一次爱尔兰,和那位罗马皇子谈。”
“陛下,这次我们的条件是?”使节小心翼翼地问。
“告诉他,英格兰愿意做出让步。”
伊丽莎白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们可以放弃佩尔地区之外的所有宣称。达德利勋爵和他麾下所有英格兰士兵的安全。我们要求,在最小的损失下,完整地撤回我们的军队。”
女王已经改变了策略。
她不再奢望保住爱尔兰的土地,她现在只想保住英格兰最后的这支陆军主力。
只要人还在,就有翻盘的希望。
罗伯特的坚守,从战略目的,变成了谈判桌上最重要的筹码。
就在新的使节准备出发时,一名信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会议室,他浑身湿透,满脸泥污,手里高举着一封被水浸湿的信件。
那是罗伯特从都柏林送来的第二封信,被加急送到了女王手中。
伊丽莎白一把夺过信,撕开火漆。
信上的字迹潦草而慌乱,充满了绝望。
“……炮击从未停止,伤亡与日俱增,士兵士气低落……城堡的墙体出现裂缝……我们快撑不住了……”
信的最后,罗伯特用颤斗的笔迹写道:
“女王陛下,只要死守都柏林,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