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倏然一静,只馀下檀香在铜炉中无声燃烧,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后堂响起。
方家大长老,方陌,缓步而入。
他浑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方寒身上,声音平缓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何事喧哗?”
方寒连忙起身,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道出。
方陌静静听完,苍老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唯有那双老眼深处,有一缕精光一闪而逝。
他沉默了片刻,枯瘦的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
“哒。”
“哒。”
堂中所有人的心跳,都仿佛被这不疾不徐的敲击声攥住,随之起落。
良久,方陌缓缓开口,一言定下基调。
“静观其变。”
“先看看王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天光熹微,带着清晨独有的湿冷寒意,浸透了巡查监官署小楼外的庭院。
王灿负手立于院中,嘴角噙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算算时辰,王火昨夜就该动手了。
一个织席贩履的泥腿子,就算走了狗屎运踏入暗劲,难道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他甚至能想像出,此刻那陈秀冰冷的尸身,正被抛在城外乱葬岗,引来野狗争食。
他心中得意,信步走进六队当值的小楼。
楼内只有徐白芷和钱进两人在擦拭兵刃,冷冷清清。
王灿心头一热,看来王火昨夜已然得手。
他清了清嗓子,端出上官的威严:“你们队长人呢?”
钱进是个老实人,见他垂问,连忙起身,躬敬答道:
“回大人,拳院那边派人传话,说我们队长昨夜……遭了刺杀。”
王灿眉梢一扬,喜色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哦?那贼人可得手了?”
钱进的脸上混杂着敬畏与后怕,声音都有些发飘:“队长神勇无匹,将八名贼人尽数诛杀,但自身也受了重伤。师门长辈让他先在拳院休养几日,再回来当值。”
王灿嘴角的笑意寸寸凝固,僵在脸上。
他只觉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眼前发黑,耳中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
尽数诛杀?
他猛地攥住钱进的衣领,嘶哑着嗓子低吼,声音骇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钱进被他狰狞如鬼的神色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王灿彻底懵了,他失魂落魄地四下打听,才从旁人的议论中拼凑出昨夜的全貌。
八人围杀!其中更有两位暗劲高手!
竟被那陈秀,凭一人一剑,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股寒气仿佛从地底钻出,顺着他的脊椎直冲头顶,让他四肢百骸都浸入了冰窟之中。
惊怒、骇然、恐惧……万千情绪瞬间将他吞没。
他再也顾不得官威仪态,惊慌失措,转身便跑,脚步跟跄,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巡查监,狼狈地冲回王家。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王家府邸,此刻竟落针可闻,寂静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几位手握实权的家族长老已齐聚议事堂,个个面沉如水。
王灿的父亲王磐端坐其中,位列第五席,脸色铁青如钢。
当他看到自己那失魂落魄、衣衫不整的儿子闯进来时,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失望与冰冷,冷冷一瞥,示意他滚到角落里闭嘴。
堂内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此事,如何了断?”
一句话,如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如今,王家与陈秀之间,已是不可调和的死局。
足足两位暗劲武夫,都折在了陈秀手上!
这不再是意气之争,而是血海深仇!
“此子根骨平平,修炼速度却快得骇人,武技更是老辣狠绝,简直是个怪物!”另一位长老恨声道。
“既已得罪,便再无转圜馀地,必须斩草除根!”
“可他如今躲进了八方拳院,有化劲宗师蒙徒护着,我们哪还有下手的机会!”
众人一筹莫展,堂内气氛愈发沉闷。
就在这时,坐在王磐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冷哼一声,目光如刀,直刺王磐。
“哼,王磐,这祸是你惹出来的,便由你这自己去填便是!休要拖整个王家下水!”
善县内城,程氏宗族。
宽阔的演武场上,十馀名青年正捉对厮杀,呼喝之声此起彼伏,热火朝天。
这些人无一不是太阳穴高高鼓起,气息沉稳绵长,赫然都是明劲巅峰的好手,只差临门一脚便可踏入暗劲。
张妄收拳吐气,刚擦了把汗,一名同伴便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大声恭贺道:
“张师兄,恭喜恭喜!你那位师弟如今可是名动善县,威风八面啊!”
“八方拳院的名号,这次是彻底打响了!”
张妄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死心地问:“你说的是哪位师弟?”
那人一脸理所当然:“自然是陈秀了!除了他,八方拳院还有谁有这等通天本事?”
陈秀!
又是陈秀!
这两个字仿佛一根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口烙下耻辱的印记。
他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周遭的呼喝与笑语仿佛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两个字在脑海中轰鸣。
他本以为,自己根骨上佳,是天之骄子,是八方拳院当之无愧的翘楚。
可从武院宴会那一天起,那个根骨平平的家伙,就象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次又一次,将他死死踩在脚下!
他引以为傲的根骨,他最有优势的修炼速度,如今都成了一个笑话!
自己算什么?
一个无人问津的废物?一株被天才光芒灼烧殆尽的杂草?
凭什么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家伙,能如此耀眼!
凭什么该属于我的荣光,都被他夺走!
缘何他就冰清玉洁,高高在上,我只能做他的陪衬!
不甘、愤怒、怨毒无数情绪如毒蛇般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他非要赢一次不可!
哪怕趁人之危,哪怕背上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