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
铜水湾的小院内,陈秀闭目而立,周身气血缓缓流淌。
与往日的刚猛爆裂不同,此刻他体内的劲力,正按照一种玄奥难言的法门,被不断地压缩、凝练。
母亲李氏传授的“游龙丝”,果然不凡。
此法既可伤敌,又能破关。
它将武夫体内原本散乱奔涌的气血劲力,强行拧成一股。
如百炼精钢,千锤成针。
陈秀心神沉入体内,元婴映照之下,一切变化洞若观火。
他能清淅“看”到,那股原本如大河奔涌的劲力,此刻正被一丝丝地抽离、压缩,最终汇聚成一缕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能量线
这便是“龙丝”。
龙丝在经脉中缓缓游走,每一次流动,都象是一柄无形的刻刀,在明劲与暗劲之间那道坚不可摧的玄关上,一点点地凿刻、打磨。
“原来如此……寻常武夫冲关,是以气血为浪,反复冲击,成败看天。”
“但这游龙丝,却是化浪为锥,以点破面,胜在精准,胜在穿透!”
陈秀心中了然。
这法门,将突破的概率,凭空拔高了至少两成。
他缓缓收功,吐出一口浊气。
夜风微凉,带着远处黑河的淡淡水汽,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热。
天色渐晚,到了巡值的时候。
青鱼坊市,巡值六队的小楼内。
灯火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秀坐在主位,看着新来的队员钱进。
此人三十出头,面相老实,也是贫苦出身,说话倒也和气。
副队徐白芷在一旁擦拭着佩刀,刀身映着她清秀而略带愁容的脸。
三人闲聊了几句,都是些坊市里的鸡毛蒜皮。
忽然,钱进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
“陈队,徐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秀抬眼看他。
“说。”
钱进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道:“如今快到年底察举的时日了,咱们那位新来的王巡查监……咱们是不是该送些礼品,表示表示?”
这话一出,徐白芷擦刀的手一顿。
陈秀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送礼?
他拿什么送?
如今他每月五贯的俸禄,大半都投进了练武这个无底洞。剩下的钱,要养活自己和母亲,已是捉襟见肘。
哪里还有馀钱去打点上官。
见陈秀沉默,钱进以为他有所顾虑,又补了一句。
“陈队,我知道您为人正直,可这衙门里的规矩……咱们不走动走动,年底的评优、嘉奖,怕是都轮不到咱们六队啊,除了底子俸禄,怕是啥都捞不着。”
徐白芷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知道钱进说的是实话。
就在陈秀尤豫之际,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
“王巡查监驾到!巡视各队差务!”
三人脸色一变,立刻起身相迎。
只见一个通体浑圆的胖子,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慢悠悠地走了上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巡查监官服,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似和善,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此人,便是新上任的巡查监,王灿。
王灿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为首的陈秀身上。
他用鼻腔“恩”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们这里,谁是队长?”
陈秀抱拳,不卑不亢道:
“回大人,卑职陈秀,领六队队长之职。”
王灿眯着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又上下打量了陈秀一番。
“陈秀?听着耳生,你是何出身?师承何处?”
陈秀如实回答。
“回大人,卑职出身八方拳院,家在铜水湾五柳树,以织席贩履为业。”
话音落下,王灿脸上的那点和气,一点点收敛起来。
他眼中审视三人,倨傲之色溢于言表。
“哦”
他拉长了音调,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还是个卖草鞋的。”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陈秀一眼,转身就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摆手。
“罢了,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就不视察了。”
“你们……好生当值便是。”
话语轻飘飘的,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楼内又只剩下陈秀三人。
钱进和徐白芷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陈秀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沉。
他能感觉到,那王灿最后扫过他的一眼,就象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
他看向徐白芷,低声问道:“来了却不视察,却是何意?”
徐白芷垮着一张脸,苦笑一声。
“还能是何意?”
他将佩刀插回鞘中,声音里满是无奈。
“人家这是看不上咱们。”
他顿了顿,看着陈秀,叹道:“陈队,人家王巡查监,可是内城王家的人,在他眼里,咱们这种泥腿子,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随口敷衍一句,便是天大的面子了。”
“以后,这队里的大小奖赏,怕是指望不上了。”
徐白芷的声音越来越低。
“能安安稳稳保住这身差役服,不被寻个由头革了职,就算烧高香了。”
夜色渐深,巡值房内灯火昏黄。
陈秀用一块软布,仔细擦拭着袖中的短刃,上面哲别二字已被他用黑泥糊上,免得招惹视线。
冰冷的铁器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静。
“这官家的路,不好走。”
他心头盘算。
没有靠山,想往上爬,难如登天,即便自己如今是六队队长,可上面还有巡查监,巡查监上还有于班头,一层压着一层。
这次陈家之事,更是让他看清了许多。
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地位,所谓的亲情,不过是随时可以拿来交易的筹码。
若是一直停滞于此,每月领着几贯钱的俸禄,看似安稳,实则不过是温水煮青蛙。
待到年岁渐长,气血衰败,便再无寸进之机。
巡值部,内院。
新上任的巡查监王灿,正把玩着一颗通体浑圆的夜明珠,脸上带着一丝惬意的笑。
门外,一名差役躬身进来,双手捧着一个长条锦盒。
“大人,四队张队长孝敬您的,说是新得的百年山参。”
王灿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恩”了一声。
待差役退下,他才慢悠悠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开,在“四队”的名字后面,用朱砂笔点上一个浓郁的黑点。
他扫了一眼名单。
巡值部九个队伍,如今已有七个队送了礼。
剩下的两个……
王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心中暗道,决定年底考核时,先给这两个队评个“中平”,敲打一番。
若是来年再不开眼,便寻个由头,压下俸禄,暂缓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