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之水,裹挟着初冬的寒意,默默流淌。北岸的襄阳城,如同一头察觉到风雨将至的巨兽,正悄然收紧爪牙,蓄势待发。
城头之上,关羽身披绿袍金甲,手扶雉堞,凤目微眯,眺望着江北潦阔的平原。那里,曾是良田阡陌,村舍俨然,如今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寂静。更远处,斥候带来的消息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魏国大将军曹仁,携十万大军,以徐晃为先锋,已出宛城,旌旗蔽日,正浩浩荡荡向南推进。
“父亲。”关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沉稳而坚定。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软甲,虽无其父那般迫人的威势,但眉宇间凝练的英气与深邃的眼神,却让人无法忽视。数月来的呕心沥血,整军经武,已将这位年轻的军师打磨得愈发内敛锋芒。
关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平儿,各部动向如何?”
“冯习将军的水军已完全掌控汉江水道,楼船巡戈,艨艟游弋,魏军休想轻易渡江。廖化将军的无当营已前出至襄阳以北三十里处的鹿门山一带,监视敌军先锋,并执行……您的命令。”关平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下,“周仓将军的铁壁营已接管襄阳四门防务,城防器械皆已就位。江陵方面,潘治中与马忠已确保粮道畅通,后续民夫正在集结。”
关羽微微颔首,对儿子的调度能力已是颇为信任。他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城外那些依稀可见的村落轮廓,缓缓道:“坚壁清野……此令一下,城外百姓,家园田舍,皆将毁于一旦。纵然能困敌,于心何忍?”
这正是军议上争议的焦点。放弃外围,焚毁田舍,将百姓全部迁入城中,意味着巨大的牺牲和难以承受的舆论压力。许多将领,包括一些荆州本土出身的军官,都面露不忍。
关平上前一步,与父亲并肩而立,声音清淅而冷静:“父亲,曹仁十万大军,其势汹汹,利在速战。我军新整,虽士气可用,然若与之野战纵能小胜,亦伤元气。唯有依托坚城,耗其锐气,断其粮秣,方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他顿了顿,指向北方:“魏军远来,后勤线漫长。若让其轻易获得城外粮草,得以就地补给,则其兵锋可持续,于我大不利。坚壁清野,看似酷烈,实则是抽薪止沸之上策!让曹仁的十万大军,在这襄阳城下,喝西北风!”
关羽抚髯的手停顿了一下。关平的话,与他内心深处的判断不谋而合。只是,这“恶名”……他关云长一生傲骨,何曾做过这等看似“怯懦”之事?
关平看出了父亲的尤豫,沉声道:“父亲,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今日我们暂时放弃城外些许土地,是为了将来能更彻底地将魏虏驱逐出去,是为了保全我荆州更多的军民性命!此乃大仁,非妇人之仁!一切骂名,儿愿与父亲共担!”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关羽猛地转头,看向儿子。关平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那目光中,不仅有对战略的自信,更有为父分忧的决绝。
良久,关羽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他猛地一挥袍袖,决然道:“好!就依你之策!传令:即刻起,襄阳城外三十里内,所有百姓,携可用粮秣、物资,全部迁入城中!不愿者,可南迁江陵。带不走的田稼、房舍……焚毁!绝不给魏军留下一粒米,一根草!”
“诺!”关平抱拳领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但这确是当前最正确的选择。坚壁清野的战略决策,在此刻压倒了情感上的不忍。
命令如山,倾刻间,襄阳这台战争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一队队骑兵手持令箭,驰出城门,奔向四方乡里。官吏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组织民众撤离。起初是惊惶、哭喊、不解,甚至有人跪地哀求,不愿离开祖辈经营的家园。
关键时刻,关平预先布置的“讲武堂”学员和基层官吏发挥了作用。他们并非一味强压,而是耐心解释魏军凶残(借用了部分历史上曹操屠徐州的例子),强调汉中王与关将军保护百姓的决心,并承诺入城后官府会统一安置,分发口粮,战后还将协助重建家园。
同时,军功授田令的长期效应此刻显现。许多家中子弟在军中服役的百姓,对荆州政权抱有更高的信任感,他们率先响应,并协助劝说邻里。
“走吧,老哥!关小将军什么时候骗过我们?他说是为了保住咱们的命,那就一定是!”
“是啊,房子没了可以再盖,地没了,将来关将军打回来,还会分给我们!人没了就真没了!”
“我儿子在铁壁营呢,咱不能拖后腿!”
军民一心的雏形,在这危难时刻悄然凝聚。撤离工作虽然沉痛,却在混乱中逐渐走向有序。长长的队伍,扶老携幼,推着独轮车,赶着猪羊,如同溪流导入大江,源源不断地涌入襄阳城门。
与此同时,一些特殊的小队开始行动。他们是由工坊匠户和部分士卒组成,携带火油、柴草,沉默地奔向那些已空无一人的村落和来不及收割的田野。
当第一缕黑烟在远处村落升起时,站在城头的关羽,拳头猛地握紧。关平亦感到心头一阵刺痛,但他强迫自己看着。
越来越多的黑烟冲天而起,连接成片,仿佛在北岸平原上拉起了一道灰黑色的帷幕。夕阳的馀晖映照在烟柱上,喧染出一种悲壮而残酷的美。家园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粮田在浓烟中成为焦土。这是决心的火焰,是献给战争之神的残酷祭品。
“报——!”一骑快马冲破烟尘,直入城门,斥候滚鞍下马,急奔城楼,“禀君侯,少将军!廖化将军回报,魏军先锋徐晃部五千骑兵,已抵达鹿门山以北二十里!我军小股斥候接战,依令后撤!”
来了!
关羽和关平同时精神一振,将目光从城外的烟火转向北方地平线。
关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对关羽道:“父亲,徐晃来得正好。让他看看,我们为他准备的‘盛宴’!廖化将军的无当营,会让他们每一步都付出代价。”
他转向传令兵,声音冷冽:“再传令给廖化,依托山地林莽,层层阻击,专袭其斥候、粮队,不必硬拼,以迟滞、疲惫敌军为主。让沙摩柯的蛮兵兄弟们,给他们尝尝山地作战的滋味!”
“诺!”
夜幕渐渐降临,襄阳城内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又秩序井然。城头上,火炬猎猎作响,映照着士卒们坚毅的面庞。城外,是无边的黑暗和仍在零星燃烧的火焰,仿佛潜伏着无尽的杀机。
关平巡视完城防,回到临时设在城门楼旁的军师署衙。摊开地图,上面已密密麻麻标注了敌我态势。他知道,最艰苦的阶段即将开始。但凭借着先知先觉的优势,数月来打造的强军和稳固的后方,以及这道看似残酷却至关重要的“坚壁清野”令,他有信心,让曹仁的十万大军,在这座重新武装起来的坚城之下,撞得头破血流!
“曹仁,徐晃……这襄阳,将是你们功名的终点,而非我关平的。”关平低声自语,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襄阳”二字之上。眼神中,是洞察一切的冷静,和必胜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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