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头,血腥味与硝烟混杂,刺鼻难闻。
关平扶垛而立,甲胄上溅满血污,左臂一道新伤简单包扎著,隐隐渗出血色。他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东吴军队,眉头紧锁。
这已是今日击退的第三次进攻。
“少将军,吴军暂退!”樊功曹嗓音沙哑,脸上混杂着疲惫与短暂的欣慰,“弟兄们又守住了!”
关平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战场,投向远方吴军连营。夕阳馀晖下,“韩”、“周”、“蒋”等将旗依旧林立,营盘井然有序,透着百战老将的沉稳。
“吕蒙虽退,孙皎的后勤未乱,韩当、周泰、蒋钦这些老将轮番进攻,一刻不停。”关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压力,“他们在耗我们。江陵城再坚,守军再勇,也经不起这般无休无止的消耗。”
樊胄脸上的欣慰褪去,重归凝重:“少将军所言极是。我军伤亡日益增多,城中可战之兵已不足四千,民夫亦多带伤。若再无转机,恐…恐难坚守。”
关平默然。他拥有先知视角,知道历史原本的轨迹——江陵城内部分化,士仁、糜芳不战而降。如今他虽及时赶回,斩杀内奸,稳住了局面,但面对东吴倾国之力打造的“全明星”阵容,历史的惯性依旧象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吕蒙的病退或许是他的金手指带来的第一个变量,但接替的韩当、周泰、蒋钦,哪一个不是难缠的宿将?孙皎的后勤保障更是滴水不漏。
光靠守,是守不住的。必须出奇招!
他之前出城奇袭,烧了吕蒙部分粮草,虽小胜却未能伤其根本。东吴的底蕴远比想象中深厚。
怎么办?关平脑海里飞速掠过无数现代的知识和案例。
如何让江陵这区区一城之地,爆发出足以抗衡东吴举国之力的力量?答案就在这城里,就在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之中!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一个必须誓死守护江陵的理由!糜芳谋反,是危也是机。糜芳邓辅倒了,江陵有了大量无主之地。这就是自己的生机!
关平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精光爆射,连日征战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传令!击鼓升帐!召集军中司马以上军官,及府衙主簿、功曹、文学掾等属官,即刻至太守府议事!”
“诺!”亲兵虽疑惑,却被关平陡然焕发的神采所感染,快步奔下城楼。
太守府内,烛火通明。
文武官员分列左右,人人面带倦色,眼神中透露着对未来的忧虑。气氛压抑。
关平大步走入,径直登上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开门见山:“诸位,吴贼围城,日夜猛攻,形势危急,无需我多言。守城,不能只靠我军中这几千儿郎。需要全城军民,人人为兵,人人敢战!”
众人面面相觑,道理谁都懂,可如何做到?
功曹忍不住开口:“少将军,城中青壮多已征调,协助守城。府库钱粮赏赐,亦按制发放,然伤亡日重,恐民力有穷…”
“赏赐?”关平打断他,声音提高,“常规赏赐,只能激励一时,买不来父母为子、丈夫为妻的拼死之心!我们要给的,不是一点钱粮,而是一个未来!一个他们值得用命去换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意已决,颁布《江陵护城令》!”
“凡我江陵军民,无论出身,无论此前是否在册,自即日起,参与守城杀敌者,每斩杀或证实协同斩杀一敌,记功一次,赏永业田十亩!战后凭功兑田,官府立契为证!”
话音未落,堂下已是轻微骚动。赏田?还是永业田?这手笔太大了!
关平不等他们消化,继续抛出一条条更具冲击力的条款:
“凡战死者,其子嗣由官府抚养至十五岁,其间家中直系亲父母免一切赋税!子嗣年满十五之前,亦免一切赋税!”
“凡参战者,其家中直系亲父母及子嗣,赋税减半!”
“凡参战者,其子嗣皆可入官学蒙学,免三年学资费,三年后亦只收半费!”
一条条,一款款,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位官员的心上。
这已不是简单的赏格,这是一套几乎将整个江陵未来的资源都与守城绑定在一起的体系!是将战争的胜负,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彻底捆绑!
主簿殷观(字孔山)率先反应过来,他擅长实务,立刻意识到了这政策背后惊人的动员力和…执行难度。他既感振奋,又忧心忡忡:“少将军,此令若出,必能极大鼓舞士气!然…赏格过重,所涉田亩、赋税、抚恤甚巨,战后如何兑现?府库…”
“殷主簿!”关平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若城破,你我皆为阶下之囚,何谈田亩赋税?若能守住江陵,一切皆有!若守不住,万事皆休!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事,便由你总责,带领相关官吏,立即统计核准杀敌之功,登记造册,务求公正明晰,绝不可寒了将士百姓之心!”
殷观被关平的气势和道理所慑,更被那“总责”二字激起了士人的担当,当即肃然拱手:“下官…领命!必竭尽所能!”
关平目光转向文学掾潘浚(字承明),此人素有才名,尤擅文章舆论。
“潘文学!”
“下官在!”潘浚立刻出列。
“着你即刻组织府中书佐、学子,将《护城令》细则,用最通俗易懂的文本誊抄,张贴全城大街小巷!组织人手,于各坊市、城门处,高声宣讲,务必要让每一个识字的不识字的军民妇孺,全都明白!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在为我关家守城,而是在为他们自己的田地、为自己的父母子女、为自己的未来而战!”
潘浚眼中闪过异彩,他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这政策背后深远的用意和强大的煽动力,深深一揖:“少将军英明!下官领命!必使《护城令》深入人心!”
命令一条条发出,整个太守府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原本弥漫的悲观尤豫之气,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充满希望的热切所取代。
……
翌日清晨。
铿锵的锣声打破了江陵城的沉寂。
“太守府令!太守府令!关少将军有令颁布!凡杀敌者,赏田十亩!战死者,子嗣官府养,直系三代(亲爹和亲儿子)免税赋。参战者,家人三代直系(亲爹亲妈,亲儿子)半税,子嗣免费上官学三年!”
一队队兵士和书佐,护卫着张贴告示的吏员,穿梭于各大街巷。城墙根下,坊市口,到处都围满了人。
一个识字的老人,颤斗着手指,一字一句地念着墙上的告示。周围的人群摒息静气,每一个字都象锤子敲在心坎上。
“…赏永业田十亩…立契为证…”
“…子嗣免赋税,官养至十五…”
“…子嗣可免费上官学…”
念到最后,老人的声音已经哽咽。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喧哗。
“十…十亩地?杀一个吴狗就赏十亩地?真的假的?”
“官府立契!是官契!”
“死了也不怕!娃儿有官府养,还能上学堂识字!”
“俺家三个娃,都能去官学?还免三年钱?”
“这是关少将军给咱们指的生路,也是活路啊!”
“不只是生路,是奔头!是天大的奔头!”
无数双原本麻木、恐惧的眼睛里,骤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看到了最切实希望的光芒!田地、子孙、未来!这些最朴素最根本的渴望,被彻底点燃了!
“娘的!跟吴狗拼了!为了那十亩地!”
“为了娃儿能上学!老子这条命豁出去了!”
“走!去衙门登记!老子也要上城杀敌!”
“同去同去!守不住城,啥都没了!”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各个登记点,青壮自不必说,连不少半大的少年、身体健硕的妇人,甚至一些白发老翁,都情绪激动地要求为守城出力。不能直接杀敌,那就运礌石、送热油、照顾伤兵!
整个江陵城,仿佛一头沉睡的雄狮,骤然苏醒,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一股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磅礴气势,冲天而起!
攻城车上,正在例行准备进攻的东吴军队,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江陵城,似乎和昨日死气沉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呐喊声、鼓噪声如同海啸般阵阵传来,远比以往更加响亮、更加疯狂。城头上忙碌的身影多了数倍,每一张面孔上都看不到恐惧,只有一种让他们心惊肉跳的狂热和…渴望?
甚至能看到一些百姓装束的人,主动帮着军士搬运守城器械,动作迅猛有力。
韩当、周泰等宿将策马立于阵前,望着城头的变化,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江陵城…何以气势陡增?”韩当沉声道,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周泰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又警剔的光芒:“象是换了支军队。不象守军,倒象是一群饿狼看到了肉。”
很快,前线伤亡统计送来,数字让几位老将脸色更加难看。
今日进攻的伤亡率,远超以往。守军的抵抗顽强了数倍不止,箭矢、礌石、滚油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而下,甚至出现了士兵抱着冲城槌的吴军一起跳下城墙的同归于尽打法!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能从那些守城者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为了某种东西可以毫不尤豫舍弃生命的决绝。
“查!”韩当冷声道,“立刻给我查清楚,关平那小儿到底在城里做了什么!”
然而,江陵城已铁桶一般,消息难以传出。那种无形的、却磅礴无比的力量,正通过每一块砖石,每一支箭矢,狠狠反击着城外的敌人。
关平按剑立于敌楼,望着脱胎换骨般的城池,胸中豪气顿生。
殷观和潘浚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疲惫,更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
“少将军,登记报名者已逾万人!军民求战之心高昂,前所未有!”殷观激动地汇报。
潘浚亦道:“民心可用!士气可用!《护城令》已传遍全城,妇孺皆能诵其要义!”
关平重重一拳锤在墙垛上。
“好!让东吴的‘全明星’们好好尝尝,这‘十亩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