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记者——战争是为了什么?”
红头怪人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尽管无人知晓他是否真有牙齿。
他能够如此快速而精准地模仿、学习人类的语言甚至伪装起来以欺骗庞观。
这证明他拥有很高的灵智,而对于这种智慧生命,设法激怒总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失败即‘永远沉沦’的后果,庞观反而有些兴奋。
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连这个‘过去的红头怪人’都无法战胜的话……又何谈……自己想要将那些幕后操纵者打得头破血流的决心?
接下来——就看看作为庞霞后代的自己有没有继承到她一针见血的沟通技巧吧。
“你知道战争的本质是什么吗?”庞观沙哑地开口。
那还在升高的温度骤然停滞了一瞬:
“记者,你在问我?你凭什么问我?”
“哦?”庞观扯了扯干裂着还在渗血的嘴角,“看来你并不知道。这你也敢自称【战争】。”
“呵——”他怒笑着,声音扬起正要继续开口,却被庞观打断。
“是抗争。为了生存抗争、为了反抗阶级压迫抗争、哪怕作为统治者的马前卒,也是为了被灌输的理想、利益与荣誉抗争。”
声音顿了一下:
“而你,你只有毁灭本身。”
“呵——”红头怪人气极反笑,“那种鬼东西,也配成为战争的本质?!”
“是么?”庞观轻笑着,“你说要让我的灵魂与你永远折磨相伴,但你的出发点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将那个军人的执念碾入尘埃里……”
“……让你的愤怒、你的无聊与并不知道多少的孤独与寂寞,有一个去处。”
温度陡然升高,庞观的身体表层开始出现龟裂。红头怪人用行为证明了,这几句试探对他来说并不是毫无波澜。
“被揭穿就气急败坏可不太好。”
比皮肤龟裂更严重的是脱水,这种状态下,庞观连发出声音都无比艰难。
“连建……议都不敢听了吗?”
那种高温温度骤然消失。
“呵……”庞观索性伸出手腕,在旁边锋利钢筋上使劲抹了一把,之前断掉的手臂在被木偶诅咒后也重生了出来。
这种缺水的环境,他索性用血来润着喉咙。
“我……我的建议是,‘伐向上层’。发动战争的是他们,不接纳你们这群‘怪人’的也是他们。”
庞观抹了把从嘴角流下的血,继续说:
“……甚至连这个世界折磨的根源与真相也在‘无尽的上层’中。”
“记者,你在利用我。”【战争】说。
“噗通。”光线重新照在了庞观脸上,他彻底挖通了建筑,此刻,庞观就在他伸掌可触的地方。
“你在利用我达成你想要的,或者说,算计我让我心甘情愿地拥抱死亡。可惜,我没有那么愚蠢。”
“如果我跟你一起呢?”庞观说,“如果我把这副身体让给你呢?”
“什么?”
饶是红头怪人也愣了神。
他不禁思索着,这究竟是什么计谋。
将他的身体献给自己?
他看向庞观正在飞速修复中的身躯,眼中露出一副贪婪。或许,只要得到那种不会被毁灭的身体,‘逆伐’真的可行?
‘不,我在被记者牵着走!’
他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庞观早已不在原地!他的脸部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与惊恐!
那个狡猾记者的目标是——收音机!
……
“怪人真的会因为一个‘战争’的定义起那么大的情绪吗?”
“怪人真的会因为吃掉的人的‘执念’而一直产生‘记者’的口癖吗?”
这是两个萦绕在庞观心头的有趣问题,也是两个几乎无解的问题。
但在此刻他的试探,成功撕开了红头怪人外壳下所隐藏的——充满着人性化的‘气急败坏’。
没错,人性化。
谁说怪人一定会胜利呢?从章行的例子就能看出,人的胜算并不为零。
在目睹着怪人一遍又一遍吞吃了同胞的军人,怎么会一点抵抗也没有地就被这样吞噬呢?
在这个小世界只剩下他……不,他一个人后,他在无尽的空虚中守望着‘记者会回来’这一唯一的希望。
但在真的看见那‘毫发无损’的记者后,他产生了……嫉妒!
嫉妒燃起为愤怒,最终催生为不甘与毁灭欲。
于是他开始表演,演一个因本能而疯狂的红头怪人。
‘我是不得不折磨你到死的,记者。’——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甚至不愿承认的真实目的。
而那个收音机……它里面藏着什么?是钥匙?是武器?还是……军人留下的,最后的反击?
也许有用,也许没用。只需要当庞观打开它的那一刻,一切都将揭晓。
……
“砰!”
在触碰到收音机的刹那,一股巨力拍在庞观背上,他整个人被红头怪人拍飞出去!
内脏象是移了位,鲜血从口中呕出。但他死死将收音机护在怀里,脸上却绽开一个胜利在望的笑容。
这种反应……收音机里一定有让他恐惧的东西!
“咔。”
庞观毫不尤豫按下了开关。
“滋滋——”
电磁声从里面传来。
但紧接着,是一个久违的男声!
“记者。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这个世界……好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在这种声音响起的瞬间,红头怪人僵住了。慢慢地,他跪倒了下去。
收音机里的声音继续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沙哑:
“我似乎在一场梦境里与某个怪物搏斗了很久很久,只是他也没想到吧……我是一个军人。”
“我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同胞……在那里变成了燃烧的幽魂,他们帮助我抗下了那滔天的烈焰。”
“……枪械、搏斗术、匕首术、攀爬、巷战!我发现我坚持得越久,他的力量越发薄弱,我不知道原因,但我……作为一个军人……”
“……最厉害的就是顽强、坚毅以及不服输的底气……所以我战胜了他。”
庞观瞥向一边,红头怪人将头颅埋进了交叠的枯枝里。
……
收音机里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只是……记者啊。我大概明白了……我胜利的原因,因为整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能够滋养‘战争’的养分。”
“我幸运地战胜了他,但……”低低的抽泣声后,他猛地一吸鼻子,“我似乎才是那个最不幸的人。”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应对这无止境的时间和孤寂……我怕再次遇到你的那一刻,我再也无法……”
“……象个人一样看你。”
“咯咯——”红头怪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庞观想,是否一直自己都对他有了错误的偏见?
也许那并不是笑?
而是被束缚着的……哀嚎?
“滋滋——”
收音机还在工作,只是它腐朽的外表与内里注定再也不复从前。
“请打开我的胸膛。”收音机说。
庞观照做了,他强撑着身体,轻轻一掰,收音机的外壳就脱落下来。
那里面,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夜沛儿的机械头颅。
她的金属下腭一开一合:
“记者。请打开我的胸膛。”
庞观顺着指示,手指触摸到机械头颅颈部一个隐蔽的接缝。她的后脑勺处,头颅的外壳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颗……
……还在跳动的、燃烧的心脏。
“记者……我将……未来珍藏了起来。哪怕未来……我要对你动手,但只要……你拿起这颗心脏……”
心脏的侧面,有两个小小的穿孔。
“……我必将成为你通往‘真相’的利刃,以……我最后的残缺的军人信仰。”
庞观沉默着取下机械头颅发丝的皮筋。
与穿孔正好吻合。
“请带着我走向无边无际的高处,我所期待着那永无止境的抗争。”
庞观戴上那颗跳动着的心脏项炼,面对着那匍匐的红头怪人,作了个笨拙的军礼。
这是第一次,他得到的力量感伴随着沉重与让人安心的责任。
两颗心脏,如同一架鼓的两面。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奏响着——
永无止境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