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察对姜宥仪再起杀心,完全在姜宥仪的预料之内。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做待宰的羔羊,她想换换位置,坐在猎人的席位上。
所以同一时间,林意的书房里,她跟林意还有池浪坐在一起,语气既冷静又执拗地对他们说:“我想再做一次诱饵,引蛇出洞。”
“——不行!”。
可姜宥仪在把这个计划对他们说出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这么做。她看着是那种性子绵软的人,可实际上倔强执拗得很——这件事单看姜媛阻止她象素察寻仇,用了十六年也没能让她转变哪怕半点念头就知道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姜宥仪看着他们的目光坚若磐石,连语气都是冷静而理智的,“迪恩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永远是个致命的威胁,只要他藏身暗处,我们永远防不胜防。现在偷拍视频公之于众,梅耶和素察都不是傻子,稍微看一下拍摄视角他们就能猜到问题所在,以他们的手段,他们不会留我继续活着——”
“迪恩一定会来找我,我来把他引到我们预先设好埋伏的地方,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有把握抓人的机会。”
她说着,一手一个地抓住池浪和林意的手,“只要我按照预定计划先进入到我们预先设好的安全区里,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你们绝不会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他伤害到我,不是吗?”
“你打了多久腹稿啊?”林意无奈地看着她,“捏我们七寸捏的又准又狠的。”
“我没打腹稿,”姜宥仪笑着看她,目光又从她挪到始终眉头深锁的池浪脸上,“因为我刚才说的一切,都是不需要怀疑的事实。”
——包括我对你们绝对的信任。
还说不是捏着七寸打。
池浪苦笑,半晌后叹着气拿起手机,把电话给克里斯打了过去。
他还没被复职,瓮中捉鳖这事儿,得靠克里斯和桑杰。
好在迪恩是杀死山竹的嫌犯,克里斯主导行动,找桑杰带人从旁协助,完全说得过去。
克里斯从把阿伦弄出酒吧开始就跟池浪“同流合污”地搅合在了一起,没有人比他更想破获桉城“q-e”新型毒品案,听池浪说了计划,当即一拍即合。
他们把围剿迪恩的网画在了去往桉城福利院的必经之路上。
那里有一片拆迁之后没有再建的老房子,道路两侧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那边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而一旦离开主路下到废弃老楼的局域,那边原本就是居民小区,进出都只有那一条路。
所以他们只要把进出口都堵死就好了,也不怕有所防备的杀手会跑到缺省路线之外的地方去。
更重要的是,姜宥仪出现在那里很合理——既然他们已经认定了姜宥仪就是当年福利院里的茉莉,那茉莉再回到福利院,简直天经地义。
池浪跟他们一起制定了详细的抓捕方案,包括周围布控的点位和制高点狙击手架枪以防万一的位置,制定的方案经过了几次推演,确保无论哪种情况都绝对能保住姜宥仪不受伤害之后,终于被敲定下来——
实施计划,是在2月8号。
按照中国的习俗,这一天是南方的小年,眼看就要过春节了。
姜宥仪前两天故意在闹市区人流最集中的地方乱逛,池浪一直陪着她,尽管迪恩一直没有现身,但无论是姜宥仪的第六感,还是池浪多年来一线工作练就的感应危险的本能,都能察觉去周围隐约充满威胁的气场。
到了八号下午,姜宥仪终于落单,她打了车往福利院的方向走,路过那片残垣断壁的时候,的士突然爆胎了。
周围没有人,姜宥仪从车上下来,好象很着急的样子,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老款桑塔纳从他们旁边疾驰而过,看见姜宥仪正在跟司机理论。
开出去几十米之后,桑塔纳的司机注视着后视镜,看到了姜宥仪独自一人拐进了那片拆迁房里,看上去准备抄近路。
爆胎的司机去后备箱拿备胎了,掀起的后备箱盖子挡住了司机往前看的视线,桑塔纳的司机眼疾手快地抓住机会,当机立断地掉头,将车开进了拆迁区暴土扬长的土道上,车内后视镜映出那双狭长而充满野性杀气的眸子——正是迪恩。
姜宥仪当时走到老楼中间的位置,这一趟她先前已经跟着池浪和克里斯他们训练过无数次了,对一切都轻车熟路——她需要在这时佯装听见车声猝然回头,然后疯狂向前跑,再往前几米,就会进入到她的安全区,同时,迪恩会掉进克里斯他们预先铺设好的陷阱里。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的。
埋伏在土地里的路障在迪恩的车开过来的瞬间被骤然拉起,车轮当即制动,打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意识到中了埋伏的迪恩下一秒就弃车要逃,他在开车门的同时就地一滚,第一时间就想跑进不远处的掩体里,但这时,枪响了。
那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声,因为这一局已经是瓮中捉鳖,所以行动前克里斯和桑杰都告诫过队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迪恩是素察犯罪集团至关重要的人物,一定知道许多有用的东西,留着活口才好问口供。
所以枪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懵了一瞬。
他们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莫明其妙地看向自己旁边的队友,下一秒才在愕然中看见了后脑中枪倒下去的迪恩。
接着所有人脑子里都“轰”地一声。
克里斯的咆哮紧接着在所有人的耳机里响起,“谁他妈开的枪?!!”
几个行动组挨个确认过去,没有人认,桑杰那边收到的回复也一样。
直到所有人都看着迪恩躺在血泊里的尸体如同见鬼的时候,他们斜后方拆迁楼的二楼,桉城警署的总署长拎着狙击枪,缓步走出来,站在被拆掉围栏的阳台上,居高临下地认下了这场杀戮。
池浪本来算计得很好,按理说,抓迪恩的第二天就是他应该复职的日子,但斜刺里杀出来的总署长打乱了一切,这场拘捕行动里的狙击,无异于一场为了灭口的谋杀。
但他的桉城整个警察系统的老大,市政厅那边不发话,没人能制裁他。
他堂而皇之地把保护姜宥仪的安全当借口,倒打一耙地痛批克里斯将人民群众的安全当儿戏,顺带借题发挥地把池浪的复职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以往总署长对外的角色一直是中立的,眼下梅耶竞选失利,他受命于梅耶,也跟着图穷匕见,根本是连装都不装了。
池浪和克里斯对此恨得牙痒痒,但是人在屋檐下,对此毫无办法,原本必胜的一局棋,就这样被埋伏好的陷阱反将了一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克里斯他们后来带回了迪恩的尸体,法医老沙林对他进行了尸检,经过指纹比对,能够确认当初池浪在山竹出事的那个房间找到的那枚无主的指纹,就是来自于迪恩了。
由此,迪恩成了山竹案最大的嫌疑人,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池浪的怒火与挫败感尚未平复,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大哥”。他立刻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池仲孝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小浪,阿伦的情况有重大突破!他清醒了,意识非常清楚,主动提出要合作,要说出所有真相!”
这消息象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迪恩被灭口带来的阴霾。池浪精神大振,叮嘱大哥加强安保后,立刻动身赶往秘密医疗点。当他再次见到阿伦时,几乎认不出这个深陷在白色床褥里的男人就是昔日拳台上的猛兽。阿伦瘦脱了形,脸色灰败,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混沌狂躁,而是透着一种被巨大痛苦洗礼后的清明与死寂。
“迪恩死了,对吗?”阿伦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地开口。
池浪在他床边坐下,没有隐瞒:“是,今天下午,我们抓他时,被总署长灭口了。”
阿伦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荒芜:“也好。他这一生,太苦了。恨了一辈子,也念了一辈子。”
“他恨的,是宋英?”池浪顺着他的话问。
“是,宋英那才是迪恩的本名。”阿伦的目光投向虚空,开始了叙述。多年前,顶尖华裔杀手宋英想金盆洗手,素察以帮他训练接班人为条件应允。宋英在孤儿院选中了一对华裔兄妹——哥哥强壮坚韧,妹妹却体弱多病。宋英只想要哥哥,但兄妹情深,只得一同带走。
接下来的 years,宋英成了兄妹俩的噩梦。他对哥哥(后来的迪恩)进行了残酷的杀手训练,对病弱的妹妹则几乎无视。阿伦说,宋英冷血寡言,训练手段近乎虐待。然而,缺乏关爱的兄妹俩,尤其是迪恩,却对这个强大的“导师”产生了一种扭曲的依赖,类似对父权的崇拜。转折发生在妹妹病重弥留之际,痛苦不堪。宋英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亲手开枪结束了女孩的痛苦。然而,这解脱的一幕,恰好被训练归来的迪恩撞见。妹妹的死,成了迪恩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而对宋英的崇拜,瞬间化为刻骨的仇恨。
“迪恩后来查清了真相,知道他妹妹当时已无药可医,”阿伦叹息道,“但他无法原谅宋英的方式,更无法原谅他事后的沉默。哪怕宋英说一句‘是不忍心’,结果可能都不同。”从此,师徒二人陷入了诡异的“相爱相杀”。迪恩在恨意驱使下飞速成长,却又不允许别人真正伤害宋英。当宋英再次提出离开时,素察动了杀心。迪恩抢先一步,以需要“陪练”为由,请求素察将宋英留给他。
“于是,宋英被灌下毒品,摧毁意志,囚禁在康莱的酒吧地下,成了迪恩的‘私人沙袋’。”阿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那段日子,是宋英地狱般的时光,直到一次拳场危机,康莱将他拖去救场,意外发现其商业价值。宋英从此沦为拳手“阿伦”,在毒品和暴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而迪恩,则继承了“迪恩”的代号,成为素察手下最锋利的刀。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宋英?”池浪抓住了关键。
阿伦却缓缓摇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我不是宋英。我是那个妹妹的亲生哥哥。”
这个答案如同惊雷,在池浪耳边炸响。阿伦看着他,眼中是无尽悲凉:“我们兄妹三人,当年一起被宋英选中。我才是哥哥,迪恩是老二,死去的,是我们的小妹。”真正的宋英,训练他们兄妹三人,却对体弱的小妹最为冷酷。小妹病重时,宋英认为她是累赘,毫不尤豫地“处理”掉了她。阿伦(作为大哥)目睹了一切,却无力阻止,仇恨的种子深埋心底。后来,真正的宋英在训练中意外身亡(阿伦的描述隐晦,但池浪感觉到可能并非纯粹意外),阿伦利用了三兄弟外貌的几分相似和信息的闭塞,冒用了“宋英”的身份和部分人脉,潜伏下来,伺机报仇。他故意表现优异,被素察看重,又“机缘巧合”成了拳手阿伦,都是为了更接近仇人。而迪恩(二哥)一直以为阿伦(大哥)是宋英,将对宋英的恨转移到了他身上,两人在素察的操纵下,形成了后来那种复杂扭曲的关系。
“迪恩到死都以为我是宋英。”阿伦的声音终于破碎,带着巨大的哀恸,“他恨我,也几次在任务里对我手下留情。我们都被素察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看向池浪,眼神变得决绝:“我知道康莱和素察的内核秘密,包括‘q-e’的源头和他们的政治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