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彻真的很想和平时一样，试着抓住对话的主动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种事情似乎有些艰难了。

大川功在闲聊，却牢牢抓着对话的主动权。每当小林彻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大川功总是会在日常闲聊中换个话题，让他只能应和。

大川功掀开桌子上的纱罩，露出下面的东西，是几样普通的小菜，带着一种家里自制时特有的粗糙感，摆盘也称不上精致，看起来就只是统一放在不同的碟子里，然后摆在这边而已。

一旁的老太太则用漆碗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送上。

“吃吧。”大川功言简意赅：“我看看就好了。”

他说着还抬手点了点口罩，小林彻能明白原因。

因为肺结核。

他没再尤豫，端起碗筷便开始扒饭，三两口吃了个精光，空碗交给一旁的老太太。

“请再来一碗。”

杯盘干净，小林彻放下筷子，平视着桌子对面的大川功。

看得出来，闲聊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做正事的时候。

“世嘉下一步的经营计划，会向海外扩张，所以无论是游戏机还是游戏，都会做出调整。小彻，你怎么想？”

小林彻说：“那第一步一定要拿下美国。”

总算到了他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小林彻简直是口若悬河说个不停。

“目前的主机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不管是谁，只要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都相当于取得了先机，后发者只能追赶，想尽办法翻盘。”

“而赢得这场战争的关键就是美国。美国本身是文化霸主的地位，然而雅达利公司作为美国的游戏界霸主却出现了关键性的问题以至于破产，导致整个美国内部呈现无比悲观的态势。”

“这种时候，不管是谁，只要以取代雅达利的姿态进入美国，拿出足够合格的作品，就能拿到美国的市场。”

“这样一来，凭借美国庞大的市场与购买能力，足够让一家中小型公司一夜之间，变成庞然大物！”

其实还有更大的市场，但那边现在进不去。

小林彻停顿了片刻，继续讲：“不过，这些话其实都是空谈，最重要的是如何进入美国市场——其实美国不缺好游戏，也不缺制造好游戏的公司，现在美国陷入游戏箫条的根本原因还是雅达利导致的一系列后果。

“换而言之，只要能够树立起美国人对这台游戏主机的信心，对这家公司的信心，那么不管是谁，都能打开这座市场。”

小林彻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没再开口。

他知道历史上任天堂是怎么做的，那是一种近乎零成本，又近乎成本最高的选项，以至于山内薄气的直接开除了北美负责人。

但是，那很有效。

配合1985年发行的超级马里奥二代，直接让美国重新树立起对游戏行业的信心。

雅达利大崩溃发生时，美国专家断言，至少二十年内，美国游戏界是不可能恢复元气的。

然而任天堂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恢复了美国游戏界。

小林彻不说，是因为他在考虑这种话能不能说，说出来，又能得到什么。

短暂沉默过后，小林彻却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藏着又有什么用呢，我自己又不生产主机。”

他抬起头，平视着大川功。

“允许所有购买主机的用户，一年，甚至是五年，十年之内进行退换！”

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成本可以不高，也可以很高，取决于美国人的人均素质。

任天堂进入美国时签订分销协议，原本效果并不好，在北美的销量不如世嘉。毕竟世嘉在北美有分部，之前也是美国公司，更熟悉美国的环境。

但历史上，任天堂就是用这招树立起美国人对游戏主机的信心，然后再用一款质量出色的游戏，让美国人记住了任天堂的名字，甚至是在历史上发出某种惊呼。

一不准任天堂！

当然，呼吁滚蛋的是本土游戏商，玩家巴不得任天堂变成美国公司。

小林彻讲完，就此打住。

大川功双手交叠，思虑这段简单的对话。

允许用户退换主机，而且期限还那么长！这意味着期间出现的任何事情，都要负责！

但是，大川功也必须得承认。

如果真这么做了，那么以美国的购买消费力，就有极大的可能性购买游戏机。

这个时候如果再推出一款质量足够出色的作品，完全可以打开美国的市场。

即便是，后果也格外巨大。

因为长达五年、十年的质保期，代表着世嘉需要承担巨大的成本。

大川功不认识拼多多，不然他就会知道，拼多多的无理由退货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只不过拼多多是将成本转嫁给了商家，而很多人就借助无理由退货，退款不退货来进行牟利。

良久，大川功方才放下手掌。

大川功说：“不能高估人们的素质。”

小林彻说：“那您干吗低估他们呢？”

即便是有再多的人选择退款不退货来牟利，但大多数人依旧还是会合理利用规则来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

少部分损失，不代表全部都是损失。

大川功略微抬眸，眼睛里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低估么？还是高估——有趣。”

大川功站起身，做出了明显的逐客令。

“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如果可以的话，请继续留在世嘉这边吧。”

大川功逐条解释：“分成比例不能再修改了，小彻你一定很清楚这个价格是无法再改的，一旦高出某个成本，利润点便微乎其微了。”

“不过，生产卡带的事情我可以做主，阿特拉斯有资格，也有这个地位自己生产卡带而不经过世嘉指定的工厂。”

“而最重要的是。”

大川功说：“阿特拉斯应该保留自己的自主权，就算你为其他公司制作游戏也无所谓，如果没有这种独立性的话，就无法继续保持热情。这一点上，我无法给出比任天堂更好的条件，因为任天堂也给不出比世嘉更好的条件。”

“我唯一能够许诺给你的就是，当世嘉在北美运营发行时，阿特拉斯的所有作品，在北美，拥有最高优先级，将会优先进行排期销售。宣传时，会将阿特拉斯的作品作为主力宣传。”

小林彻知道，大川功说的没问题。

分红上，即便是让小林彻自己开公司自己卖游戏，能不能做到15的利润率都很难说，体量极大的公司去谈，或许才能做到15以上。

所以大川功说，这一点上他不可能继续开价。

权利金制度既是一种枷锁，也是一种对游戏质量的保证，因此无论是世嘉还是任天堂都会保持权利金制度的存在，最多只是在某些条款上优化。

所以大川功说，无论是他还是任天堂，都拿不出更好的条件。

当条件几乎等同的时候，唯一决定倾向的，就是情感。

健太郎跟小林彻说，做事情不要用情感去考虑。

但现在，小林彻想用用他的情感。

“其实，我听说世嘉打算在北美推行一台新的主机了。”小林彻行了一礼：“为此进行的开发工作早就已经在日程上，这是一款为了适配新主机而存在的作品，我将其称之为，3a游戏。”

“因为制作这款游戏，需要大量的金钱，投入大量的资源，消耗大量的时间。所以，阿特拉斯会用这款游戏，为未来的北美游戏机做保驾护航。”

大川功却慢慢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是世嘉的新主机，为这款游戏保驾护航！”

大川功用钢笔，就近在报纸背后写了一串号码。

“没事情的时候，常来找我，我喜欢看年轻人大口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

小林彻郑重其事收起报纸，与大川功行了一礼，方才在老太太的带路下转身离开。

大川功不可能没有名片，所以写在报纸上临时拿出来的号码就意味着，这是家里的私人号码，不能外传的那种。

小林彻现在是真切体会到了中裕司的感觉。尽管这一次，体会的人是他。

走出这栋小别墅，小林彻站在外面，看着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打了个长长哈欠。

现在他是真困了，非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