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风雪停了。
北境的清晨,空气冷得能割裂皮肉。张先生站在城墙上,看着几名士兵将最后一张“捷报”贴在墙垛内侧。墨迹未干,字字触目。
“张家勾结蛮族,倒卖军粮,罪证确凿”
一个嗓门洪亮的校尉,正对着城外寂静的京营大声宣读。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淅无比。
城外的营地先是一片死寂,随后便骚动起来。人影攒动,军官的呵斥声隐约传来。
“将军,他们乱了。”校尉喊完,回头向谢绪凌禀报。
谢绪凌站在他身后,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甲胄,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他看着远处的营地,没有说话。
“李建成被逼到了绝路,他一定会强攻。”张先生搓着手,忧心忡忡,“我们这点兵力,守不住的。”
“他攻,是自证心虚。不攻,是军心动摇。”慕卿浔走了过来,将一件厚实的披风递给谢绪凌,“无论他怎么选,都已经输了。”
谢绪凌没有接披风。“传令下去,全军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城外传来沉闷的鼓声。三通鼓罢,京营的营门大开,潮水般的士兵举着简陋的攻城梯,呐喊着冲了出来。
“来了!”张先生的身体绷紧了。
“比我预想的要快。”谢绪凌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看来李阁老在京营里安插的,都是些没脑子的蠢货。”
他转身,面对城墙上的守军。
“弓箭手,三轮齐射,放!”
命令下达,箭矢破空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敌人的呐喊。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成片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将军,他们人太多了!”一个百夫长喊道。
“慌什么。”谢绪凌走到一架床弩旁,亲自转动绞盘,“让他们靠近。”
敌军冲到了护城河边,开始架设浮桥和云梯。城墙上,滚石和沸油倾泻而下,惨叫声不绝于耳。然而京营的士兵象是疯了一样,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将军,东门压力太大!”
“将军,西门的云梯已经搭上来了!”
战报不断传来,张先生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看见一个京营士兵爬上了墙头,挥刀砍倒了一名守军,随即被三四杆长枪刺穿了身体。
“慕姑娘,我们”
“看将军那里。”慕卿浔指向城墙的突出部。
那是新建的堡垒,象两只铁拳,牢牢扼守着城门前的开阔地。之前它们一直沉默着,此刻,堡垒上的挡板突然落下,露出了数十个黑洞洞的射击孔。
“放!”谢绪凌的命令再次响起。
密集的弩箭从堡垒中射出,形成了一片无法穿越的死亡局域。刚刚冲到城门下的敌军,瞬间被清空。后续的部队想要冲锋,却被前方堆积的尸体和被摧毁的器械阻碍了脚步。
攻城的势头,第一次被遏制住了。
“李建成的主力,应该就在那里。”谢绪凌指着远处一杆将旗。
“他想一鼓作气拿下我们。”慕卿浔说。
“那就打掉他的气。”谢绪凌对身边的传令兵说,“打开城门。”
“什么?”张先生大惊失色,“将军,万万不可!这是引狼入室!”
“执行命令。”谢绪凌没有理会他。
沉重的城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打开。城外的京营士兵都愣住了,一时间忘了进攻。
城门之后,是三百名手持重盾和长戟的重甲步兵,他们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方阵,沉默地站在那里。
“将军,您这是”张先生无法理解。
“李建成以为我们是困兽,只能被动挨打。”谢绪凌说,“我要让他看看,笼子里的野兽,也会咬人。”
城外的副将李崇看见城门大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他以为城内守军已经崩溃,准备投降。
“冲!第一个冲进去的,赏银百两!”他拔出佩刀,一马当先。
京营士兵再次沸腾,向着洞开的城门涌去。
就在他们踏入堡垒的交叉射程时,谢绪凌举起了手。
“杀。”
弩箭再次呼啸而出,但这一次,城门后的重甲步兵也动了。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迎着冲锋的敌军,主动发起了反击。
这是一场屠杀。
京营的士兵穿着轻甲,拿着劣质的兵器,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北境军面前,不堪一击。重甲方阵象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所过之处,只留下尸体和哀嚎。
副将李崇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懵了。他还没来得及重整队形,一杆长戟就刺穿了他战马的脖子。他被甩下马,腿被沉重的马身压住,动弹不得。
几个北境士兵冲上来,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京营的攻势彻底瓦解,他们丢下数百具尸体,狼狈地退回了营地。
城墙上一片欢呼。
张先生激动得说不出话,他看着谢绪凌,象是看着一个神人。
谢绪凌却很平静。他走下城墙,来到被俘的副将李崇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京营副将,李崇。”李崇昂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杀便杀。”
“我不会杀你。”谢绪凌说,“杀了你,只会让李建成多一个灭口的理由。”
李崇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以为你是在为陛下平叛?”慕卿浔走上前来,将一份整理好的卷宗丢在他面前,“你是在为一个勾结蛮夷、倒卖军粮的国贼卖命。这里面,是张家和李阁老往来的帐目,你自己看。”
李崇看着地上的卷宗,没有动。
“把他带下去,治好他的腿。”谢绪凌对士兵说。
“将军,此人是主将,就这么放了?”张先生不解地问。
“不是放了。”谢绪凌回答,“是送他上路。”
书房内,烛火摇曳。
谢绪凌正在写一封信,他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刚硬,锋利。
慕卿浔站在一旁,看着他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用印。
“你真的决定了?”她问。
“这是最好的办法。”谢绪凌将信和那份罪证一起装进一个木盒里,“杀一个李崇,只会激化矛盾。让他活着回到京城,带着这些东西,去面见皇帝,才能让李家投鼠忌器。”
“皇帝会信吗?”
“他会信他自己派来的人。”谢绪凌说,“李崇是京营副将,是李建成的人。他亲眼看到了我们的战力,也看到了李建成的疯狂。由他来陈述事实,比我们派一百个信使都管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信里,我只陈述冤屈,表明我只愿戍边,绝无对抗中枢之意。我把选择权,交给了皇帝。”
“这是在赌。”慕卿浔说。
“我们一直在赌。”谢绪凌站起身,“现在,该轮到他们下注了。”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在几名北境骑兵的护送下,缓缓驶出城门。车里坐着的,是腿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李崇,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木盒。
城外的京营一片死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开,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李建成站在帅帐前,看着远去的马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将军,我们就这样让他走了?”张先生还是有些不安。
“他会安全抵达京城的。”谢绪凌说,“李建成不敢在半路截杀他。一个活着的证人,比一具尸体麻烦,但也安全得多。”
他转过身,向城内走去。
风暴并未平息,它只是换了一个方向,朝着遥远的京城,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