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
刘鸣开面包车,载着杨奇和沉月,一路颠簸,来到了距离医疗中心几公里外的一片荒地。
车停在了一片杂草丛生的滩涂上。
不远处,一堵半塌的混凝土墙显得格外突兀,上面露出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旁边立着一块褪色到几乎看不清字的警示牌,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死水发酵了很久的腥气,混杂着烂泥和被太阳暴晒后的热墙皮味。
“就是这儿了。”刘鸣指着那堵墙,“这是一处废弃的引水渠。它的上游连接着地下水系和溶洞,很大概率可以通到思嘉佩玛医疗中心正下方。”
“附近已经是沼泽了,车根本进不去。只能从这里出发了。”刘鸣回过头拍了拍杨奇的肩膀:“好在这里已经废弃,渠里的水几乎静止,你们从这儿游过去,不会太费劲。”
杨奇看了一眼沉月,点点头道:“希望一切顺利。”
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凄厉地划破寂静,一阵风刮过水面,带起一层层细纹。
沉月皱了皱眉,显然这里的环境让她不太舒服,但她还是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打开装备箱,拿出两套带有水下通信功能的全包式潜水面罩。
沉月一边检查装备,一边问杨奇:“你会我们队里的水下的通信动作吗?”
杨奇正往身上挂配重,闻言愣了一下:“什么?”
沉月叹了口气:“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她语速极快,“这耳机只是普通的声波通信,近距离用。然后是灯语:晃一下是‘停’,两下是‘退’,三下是‘我卡住了’,长亮不动是‘看我’。”
她换了口气:“敲击气瓶:一下停,两下来,三下有危险。触碰信号:顶胸口是‘停’,推肩膀是‘退’,拍两下背是‘跟我走’。”
“你复述一遍。”她盯着杨奇,象是老师在考学生。
杨奇心里略有点不爽,他添加科考队才一天,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东西,明显是有意叼难。
但毕竟是任务搭档,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沉月复述了一遍。
“勉强合格。”沉月扣上气瓶,“分工明确一下:我负责带路、下口令、控节拍;你负责复述口令、记录要点、绘制示意图。有问题吗?”
“没问题,沉老师。”杨奇把“老师”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刘鸣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岔开话题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们。祝你们一路平安。”
她们热完身,在入水前照例进行了装备交叉检查。
沉月的检查非常细致,甚至可以说是龟毛,连杨奇气瓶挂歪了都要扶正。
“下水。”
随着沉月一声令下,两人滑入水中。
入水的瞬间,杨奇差点没吐出来。
这废弃水渠的水质极其浑浊,能见度不足半米。头灯的光打出去,象是照在一堵黄绿色的雾墙上。
这种死水,带着一种“粘稠感”,贴在潜水服上,让人起鸡皮疙瘩。
耳机里传来沉月略显失真的声音:“试音。慢,跟我。”
杨奇在面罩里复读指令:“慢,跟你。”
两人打开头灯和胸前的运动相机,开始沿着宽阔的废弃沟渠缓缓推进。
水下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偶尔气泡碎裂声。
游了大概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是一道废弃锈蚀的水渠闸门,半开半闭地卡在沟渠中央,象一只拦路的巨兽。
闸门上原本的齿条和轮子早就锈死在一起,周围的水下全是断裂的钢筋和混凝土块。
沉月游在前面,看到这复杂的路况,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她试图从闸门下方的空隙钻过去,但这里的水流有些诡异,她刚一靠近,身体就被带得一歪,气瓶狠狠地磕在闸门的锈铁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里很难走,你小心点。”沉月的声音紧张得都有些扭曲。
她调整姿态,试图用脚蹼推进,但这里空间狭窄,脚蹼很容易踢起底部的淤泥。
果然,她几脚下去,身后的水瞬间变得象芝麻糊一样浑浊。
杨奇在后面看得直摇头。
他游上前,拍了拍沉月的肩膀,示意她停下。
然后,杨奇身体绷直,不再试图对抗水流,而是伸出手,抓住闸门上那些看似危险的锈蚀横梁。
手一发力,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着闸门滑行,拉、滑、停、再拉。
这是很经典的“拉滑”手法,但在这种环境里,极度考验潜水员的心理素质和手感。沉月也不是不会这个手法,但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一时紧张,导致完全想不起来。
杨奇就象一条滑腻的泥鳅,三两下就钻过了那片水闸。
他在对面停下,回身用灯光指引沉月。
沉月虽然傲气,但并不傻。她立刻学着杨奇的拉滑手法,小心翼翼地也挪了过来。
通过第一道闸门后,杨奇并没有趁机显摆,而是自觉地退到了沉月身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继续领路。
沉月看了他一眼,虽然隔着面罩看不清表情,但耳机里传来她稍微缓和的声音:“你的动作…挺标准的,后边记得跟紧。”
“收到。”杨奇听着她紧张的声音,心里不禁好笑。
两人继续前行,很快,第二道闸门出现在视野中。
这道闸门的情况比刚才更糟,多年无人打理,水草疯长在水中招摇。
更糟糕的是,这里聚集了大量的不知名小鱼和半透明的河虾。
两人的灯光一照,这些小东西受了惊,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密密麻麻的鱼群瞬间填满了所有的视野,噼里啪啦地撞在面罩上、身上,让他们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沉月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她在鱼群中慌乱地挥手驱赶,但鱼群反而越聚越多,完全挡住了去路。
“别动。”杨奇在耳机里低声说了一句。
他游上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按下呼吸调节器前面的排气按钮!
“噗——!!!”
一股强烈的压缩空气瞬间喷涌而出,在水中炸开一团巨大的白色气泡云,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和冲击力。
受惊的鱼群象是遇到了天敌,瞬间“轰”地一下四散逃窜,眼前的视野瞬间清空。
沉月扶着一旁的闸门立柱,看着杨奇这简单粗暴的一手,愣了几秒。
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手上载来一种极其恶心的触感。
那是某种滑腻、软绵绵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扭头一看,把灯光照向自己扶着的立柱。
“呕…”
即便是在水下,沉月也没忍住那股生理性的反胃。
只见那根闸门立柱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地毯”。
凑近了看,那根本不是青笞,而是某种密密麻麻的菌丝,那些菌丝在水中微微颤动,象是无数条细小的触手。
而她刚才手按下去的地方,菌丝被压扁,流出了一股黄绿色的浓浆,正顺着她的手套缓缓飘散。
沉月像触电一样猛地缩回手,在水中拼命甩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沉月有些洁癖,对她来说,这种恶心的东西比鲨鱼还可怕。
杨奇游到她身边,看了一眼那恶心的菌毯,脸上毫无波澜。
这种东西,比起他在利民水库见过的“骨花”鳄雀鳝和蜈蚣洞里的吸血肉虫,简直就是小儿科。
他甚至还凑近观察了一下,确认那只是一种普通的水生真菌,然后低声道:“沉老师不太适应野外水域作业,还是我来带路吧。”
沉月这次没有逞强,她看着杨奇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位置。
杨奇当仁不让,游到了最前面。
经历过那么多水下险情,特别是在金柚木酒店捕猎查纳亚提的战斗,杨奇在水下的心理素质早就远超普通的潜水员了。
他此刻就象一条适应了深渊的游鱼,在水渠浑浊的死水中破浪前行。
看着前面那个宽阔的背影,沉月咬了咬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喂,别游太快,要是迷路了我可不负责。”
杨奇听到沉月那略带傲娇的声音,摇着头笑了笑道:“收到,沉老师。”
两人穿过第二道闸门,前方的水域逐渐变得开阔,水流依然不强,但开始有了明显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