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伸手柄白板翻过来,在上面写了一行:
【这水流向缅傣。】
洪浩点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
水温再进一步降低,鱼路那里已经够冷了,到了地下河主干,象是直接钻进了冰箱冷冻层。
好在,前方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好现象”。
灯光扫到右侧岩壁,视野边缘闪过一抹刺目的银光。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矿物反光,而是——
金属。
一排排不锈钢膨胀螺栓,整整齐齐打在岩壁上。
有的上面挂着安全绳,还有光溜溜的安全绳快挂钩。
再往前看,左侧岩壁也有同样的东西,位置和高度甚至对称得有点强迫症。
杨奇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次是那种“我说什么来着”的震动。
谭琛,这个王八蛋,真的在地下河里修了一条“高速公路”。
他把主卷线器往上一提,把自己的主线顺手接到最近那只快挂上,又用一个小快挂把自己胸前的安全绳挂上去。
沿着谭琛修的“高速公路”,每隔两三米,就是一个新的挂点。
只要手抓得稳,整个人就会被水流“托”到下一枚挂钩附近,松手、再抓下一只,就象在水里走楼梯。
几分钟后,信道在某一段突然变宽,流速骤然减弱,象是从水管里冲到了一个小水池。
这里的岩壁上,挂钩多得有点夸张,主线在墙上绕了一圈,像给这片小洞厅戴上了一串金属项炼。
墙上还固定着一个黑色的防水箱,角落里躺着备用气瓶。
杨奇心里“咯噔”第三下——这回是惊喜直接转成了恶心:谭琛这混蛋连中途服务区都弄了。
他过去,把箱子开口朝上扶正,轻轻掀开卡扣。
里面的东西已经大半报废了:
真空包装的高热量压缩饼变成一团膨胀的糊,暖宝宝全部结成块,唯一还算象样的是一卷还没拆封的洞潜专用线和几件简单的工具。
他在白板上写:【服务区,歇息用的。】
洪浩看完,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是给杨奇还是谭琛的。
杨奇则在心里吐槽:谭琛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搞工程,让我给毁了,怪不得他非要整死我。
中继站之后,挂钩和快挂的密度略微下降了一点,流速重新变大。
他们继续顺流往前。
越往下游,水里漂的东西越多。
一开始只是几截树枝、木片,在光束边缘晃晃悠悠地掠过。
再往后,有塑料袋象一团团被冲烂的水母,从他们面前飘过去;
接着是断掉的椅子腿、被咬掉一角的泡沫板、卷着铁丝的破渔网。
有一次,杨奇的灯光扫到一块卡在岩缝里的东西——那是一截骨头,长度和人的胫骨差不多,上面被水磨得发白。
他不想细看,迅速把光移开,心里叹道:“不下来一趟,我都想不到地下河里也有垃圾。”
再往前几百米,水声开始变了。
原本那种连绵的“嗡嗡”声,慢慢叠加了一层更尖锐、更急促的噪音。
象是在一个很大的水箱里,开了一只高压水龙头,水从管子里一股脑喷出来。
他们放慢速度,继续往前。
终于,在某个拐角,整个视野猛地亮了一大片——不是变浅,而是光束被反射得乱七八糟。
一堵墙挡在前方。
那不是自然的岩壁,而是一整块从洞顶脱落下来的巨石,把信道斜着砸成一个“几乎堵死”的状态。
说是几乎,是因为巨石的顶部还有一个不规则缝隙,水流从那里高速流过,象一个“狗洞”。
巨石下缘和两侧的缝隙里塞满了东西:粗粗的树干、钢筋、水桶、烂得只剩皮的潜水服、挂着不明动物毛的骨头
所有从上游冲下来的东西,都被堵在这里,翻滚、挤压,堆成一堵阴森森的水下垃圾墙。
灯光扫过去,那些东西在水压下轻轻晃动,象是活的一样。
杨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地下的塌方。
塌方之后,整条暗河的断面缩成了一条缝,而且从岩石的磨损来看,应该塌方不久,多半是利民水库事件之后发生的坍塌。
杨奇思考了一会儿,把洪浩往旁边一带,挤进塌方旁的一处小凹室里。这里刚好是一个天然避流点,水流在外面呼呼冲,洞里却相对平静。
他们挂在岩壁上,腾出手来。
杨奇把白板举在两人中间,先把刚才看到的场景画了一遍。
左边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正中是一大坨代表【塌方和垃圾】的黑块;黑块上方,他画了一个小洞;右边是缅傣。
洪浩看着那一大坨“手绘工程图”,眉头紧了紧,在白板上写道:【要过去,就钻洞。】
杨奇点点头,写道——
【我顺流钻过去,到对岸拴绳。】
【你抓着绳子,随后过来。】
洪浩盯着白板看了几秒,把板子拿过来,擦掉杨奇的字迹,然后写:【我去钻】。
杨奇立刻拿回白板,在旁边写:
【我矮一些,截面小,安全。】
【你力气大、抗冲,抓绳子比我稳。】
【要是我冲偏了,你还能把我拽回来。】
他写完,抬眼去看洪浩。
洪浩那张脸在面镜后面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默了十几秒,把笔压得很重,在下面写:
【那我盯着你,小心。】
方案定了,接下来就是执行。
洪浩用短绳把主线扣在自己腰侧和胸前的安全环上,然后把一条安全绳扣在杨奇腰上的安全扣上,慢慢放线让杨奇能进入地下河的激流。
万一杨奇在洞里卡住或者偏离,洪浩可以通过收放绳子,给他一个“退回来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杨奇深吸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调节器吸进来的冰冷气体。
他在白板上写最后一句话:
【我要过去了。】
洪浩在下面写:【到对面拉两下绳。】
杨奇“恩”了一声,虽然这个“恩”谁也听不见。
他离开凹室,贴着岩壁一点点往上爬,朝狗洞方向挪过去。
越往上,水流越急。
到最后,他几乎是用指尖死死掐住岩缝,才没有被整个人扯飞。
那个洞近在咫尺——
那是一道横在塌方上缘的不规则狭缝,比他双瓶略宽一点,洞口周围还挂着几块被水磨碎的木片和布条。
所有的水,都被挤着往里钻。
从外面看,那洞口就象一张始终在吸气的嘴。
他把身体贴到极限:头朝前,斜着对准狗洞;双瓶与洞的长轴尽量对齐;所有多馀挂件都缩进身体轮廓里,让自己尽可能“扁平”。
他最后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句:“上帝保佑阿弥陀佛”
然后——他松开了那只抓岩壁的手。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象一只被冲进下水道的蟑螂。
水流从背后、侧面同时涌上来,把他整个人削开、压扁,一股脑塞进狗洞喉道。
绳子在腰间猛地一绷,他整个人顺着洞口被“吹”了出去。
喉道比他想象的还窄。
头盔上缘不时刮到洞顶,发出闷闷的一声声;双瓶左右轮流蹭过岩壁,一道道摩擦感从背板传来;有一两次,某个凸起狠狠撞在瓶肩上,震得他牙根发麻。
视野里只有一片乱七八糟的白水,偶尔夹着碎木片和塑料袋从身边刷过去。
他不敢乱动——在这么窄的地方,任何一个多馀动作,都可能让他把面镜撞飞,或者被绳子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卡死在岩缝里。
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顺着洞的方向,被水推过去。
时间被拉长成一条细不可闻的线,杨奇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终于,在某一次撞击之后,周围的压力突然一松。
他象被人从奶茶里吸出来的珍珠,整个人弹进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
白色的混流慢慢从视野里退开,灯光重新能照到完整的洞厅轮廓。
这里的流速依旧不慢,但比狗洞喉道至少温柔了三个等级。
他第一反应是疯狂找东西抓。
幸好,岩壁上闪着熟悉的银光。
那是一排排膨胀螺栓和快挂,还有一截被塌方砸断,然后漂在水里的安全绳。
都是谭琛的杰作。
他一把抓住漂在水里的安全绳,把自己整个人拉向岩壁。
稳住身体后,他伸手摸到腰侧的绳结,按计划把绳子从自己的安全环上解下来,换成一个快速而牢靠的固定法,绕到旁边一枚状态良好的挂钩上扎死。
他在绳子上连续用力猛拉两下。
这是事先约好的信号。
【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