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云看着女儿天真而充满希望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宁宁,你把陈岩石想得太简单了。他反对祁同伟和陈阳,梁璐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或者说一个借口。根本原因,是他看不上祁同伟的出身。在他眼里,祁同伟就是一个农家子弟,攀附他陈家,是为了借助他陈岩石的人脉和资源往上爬。这种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就算祁同伟调到省里,当上了处长、厅长,在陈岩石看来,恐怕也改变不了他‘凤凰男’的本质。”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现实的冷酷:“而且,退一步讲,如果祁同伟真能搞定陈岩石和陈阳,让陈家接纳他,到时候,我可以看在同伟立功和能力突出的份上,帮忙做做工作,把陈阳从北京调回来。但是——”
方青云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着方宁:“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看好他们俩能成。这不是能力问题,是观念和家庭背景的鸿沟。陈岩石那个倔脾气,是那么容易妥协的吗?更重要的是,这是陈岩石的家事!我一个省委书记,凭什么去插手我下属检察院干部的家事?就因为我看好祁同伟?这手也伸得太长了!陈岩石又没有象梁璐那样,动用权力去打压祁同伟。不滥用权力干涉下属私事,这是底线。”
这番话,象一盆冷水,浇在了方宁头上。她震惊地看着父亲,她从未想过,在父亲看来,祁同伟和陈阳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梁家的打压,还有陈岩石那难以逾越的门第之见,以及官场上权力干预的界限。
“爸……您……您就这么不看好他们吗?”方宁的声音有些干涩。
方青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目光深沉地看向女儿:“宁宁,我问你。如果将来,你喜欢上一个人,而我和你妈,是那种非常看重门第、非常不开明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甚至放出狠话,说你要是敢跟他在一起,就没你这个女儿。你会怎么选?是选你的爱情,你的对象?还是选生你养你的父母?”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方宁耳边炸响。她猛地怔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立刻给出答案。一边是血脉亲情,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强烈反对;一边是可能刻骨铭心的爱情和未来的伴侣……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她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是陈阳,面对父亲陈岩石那固执己见、甚至不惜以断绝关系相逼的态度,自己真的有勇气和决心,抛弃一切,选择祁同伟吗?
看着女儿陷入沉思、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方青云知道她听进去了。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方宁才从那种假设的艰难决择中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关切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深意。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理解陈阳可能面临的困境,以及祁同伟想要跨越那道鸿沟的艰难。
她心里那点因为父亲“不帮忙”而产生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理解和庆幸。她白了方青云一眼,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道:“爸!您才不会是这样的人呢!您和妈妈最开明了!”
方青云看着女儿娇憨的样子,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舒缓的笑容,带着宠溺和欣慰:“你知道就好。所以,祁同伟和陈阳的事情,关键在他们自己,在于陈岩石的态度。我能做的,就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给祁同伟一个公平竞争、施展才华的机会,仅此而已。其他的,要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和造化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去洗洗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记住,做好自己的事,别人的路,终究要他们自己去走。”
方宁点了点头,心中的困惑和郁结似乎消散了不少。她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方青云正站在客厅的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背影挺拔,却似乎承载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权衡与考量。
她知道,父亲身处的位置,注定了他看待问题的方式与自己不同。他需要考虑全局,权衡利弊,遵守规则,而不能仅仅凭借一腔热血或同情心行事。对于祁同伟,父亲已经给出了在他职权和原则范围内,所能给予的最大程度的关注和潜在的帮助。
剩下的,真的只能靠祁同伟自己去拼搏,去争取了。而陈阳和祁同伟的爱情,能否经受住现实与家庭的重重考验,更是一个无人能预知的未知数。
这个夜晚,方宁对权力、规则、人性和亲情,有了更深一层的,略带沉重却无比真实的认识。
另一边,陈海躺在检察院宿舍坚硬的木板床上,翻来复去,脑海里全是祁同伟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不甘和决绝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陈海猛地从床上坐起。他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又侧耳听了听隔壁侯亮平似乎已经睡熟,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披上外套,悄悄溜出了宿舍。
夜晚的检察院大院寂静无声,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陈海熟门熟路地来到办公楼,溜进了有一部外线电话的办公室。他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拨通了姐姐陈阳在京城单位宿舍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陈阳带着睡意和一丝警剔的声音:“喂?哪位?”
“姐,是我,小海。”陈海压低声音说道。
“小海?”陈阳的声音立刻清醒了不少,带着诧异和担忧,“这么晚打电话,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爸他……”
“不是爸,是……是同伟哥!”陈海急忙打断她,语气急促,“他今天回京州了,我们刚一起吃完饭。姐,他……他从岩台司法所调走了,调去市局缉毒队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能听到陈阳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陈海心里难受,继续说着:“同伟哥说,他在司法所看不到出路,只有去缉毒队立了功,才有希望离开汉东,调到京城去找你!”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才传来陈阳的声音,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斗:“……我知道了。”她又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疲惫到极点的语气说道:“小海,我才到京城工作还不到两个月……可爸,他已经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了。”
陈海一愣:“爸打电话干嘛?”
“还能干嘛?”陈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和更多的无奈,“催我相亲。把他觉得‘合适’的青年才俊,一个个介绍给我,让我去见面。我都直接拒绝了。可爸最近的态度……越来越坚决,昨天甚至在电话里发了火。连妈……连妈都开始劝我,说爸是为了我好,让我别太倔……”
陈海听得目定口呆,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他原以为父亲只是反对姐姐和祁同伟在一起,没想到他竟然在背后如此急切地想要切断姐姐的所有念想,用这种方式逼她就范。
“姐……那你……你是怎么想的?”陈海的声音有些发干。
陈阳在电话那头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通过电话线传递过来:“我……我也不知道。让我好好想想吧。”她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挣扎,“小海,这件事你先别跟同伟说,别再给他压力了。”
电话最后,陈阳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深深的嘱托:“小海,姐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孩,能顺顺利利地在一起……千万别像姐这样……”
说完,不等陈海回应,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陈海握着话筒,呆呆地站在冰冷的办公室里,耳边回荡着姐姐那充满无助和悲凉的话语。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他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这一刻,陈海对爱情、对家庭、对未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