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四合院里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方青云蹲在厢房的地上,正将几件叠好的衬衫放进藤条箱。阳光通过窗棂,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茹的手在围裙上无意识地擦着,眼睛却死死盯着箱子内衬里露出的英文报纸:"这次去哪儿?她的声音轻得象片羽毛。
方青云将茶碗放在五斗柜上,柜面映出母子俩模糊的倒影。他轻轻握住母亲粗糙的手,"但比英国近。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林茹的眼泪突然扑簌簌往下掉,砸在箱子里那件藏青色呢子大衣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她急忙用袖口去擦,却被儿子一把抱住。
方青云嗅着母亲发间熟悉的皂角香,突然想起儿时发烧,也是这双手整夜为他换冷毛巾。他刚要开口,门口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方婉抱着语文课本呆立在门外,方青山站在她身后,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
屋里一时静得可怕。
方婉像只小尾巴似的跟着哥哥转悠,看他往箱子里装英文原版书、钢笔和那本《大国崛起》的手稿。
小姑娘摸着纸包棱角,隐约猜出是本书。鼻头红得象颗小草莓:"哥,我会给你写信"
方青山一直沉默地靠在门框上,直到妹妹被支去帮母亲剥蒜,才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走?
方铁下班回来时,屋里已飘满饺子香。他看了眼厨房里红着眼框剁馅的妻子,又望望堂屋桌上那瓶开封的茅台,黑脸上皱纹更深了。
饭桌上异常丰盛:韭菜鸡蛋馅饺子、红烧带鱼、甚至还有一小碟腊肉。方青云知道,这怕是母亲把攒了半年的票证都花光了。
方铁的手很稳,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多久?
酒杯与瓷碗轻轻相碰,方铁仰头饮尽。
林茹突然起身去厨房拿醋,回来时眼角还挂着水光。方婉乖巧地把最大的饺子夹给哥哥。
屋里霎时一静。院外不知谁家在放鞭炮,噼啪声像远方的枪响。
夜深了,方青云发现父母屋里的灯还亮着。他轻轻叩门,看见父亲正在给母亲按摩常年劳作变形的指关节。
林茹突然从枕下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枚泛黄的平安符:"你姥姥留下的戴上。
方青云低头任母亲将红绳系在颈间。符袋贴着胸口,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回到自己屋里,他发现方青山正就着煤油灯在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少年抬起头,镜片反射着跳动的火光:"哥,我会让咱家过得更好。
月光通过窗纸,在兄弟俩之间洒下一地银霜。远处火车的汽笛声隐约可闻,象是命运在轻声召唤。
周三清晨,北京站笼罩在薄雾中。方青云提着行李站在月台上,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方婉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小脸冻得通红也不肯松手。
方青云接过饭盒,看见母亲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广播突然响起:"乘坐t15次列车的旅客请准备上车"
列车员开始催促上车。好好学习,等哥回来检查作业。小姑娘的眼泪终于决堤,打湿了他肩头的呢子大衣。
汽笛长鸣,列车缓缓激活。方青云通过车窗,看见母亲追着火车跑了十几步,被父亲一把拉住。方婉在月台上跳着挥手,辫子上的红头绳像团跳动的火焰,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列车驶过永定河时,方青云打开饭盒。葱花饼下压着张全家福,背面是父亲工整的字迹:"无论走多远,家在这里。
他摩挲着照片,忽然发现窗外的枯枝上,不知何时冒出了点点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