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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2章 维民之章

翌日清晨,天色刚亮,邺城南城门内侧的空地上,便聚集起了大量的百姓。

稀疏的晨光透过城楼上的垛口洒下来,照在一张张带着些茫然,却又莫名有些欢喜的脸上。

消息不知如何传开,说是庞军师要在此处置士族子弟。

乐子魂是一方面,毕竟平日里那些衣着光鲜的士族子弟,鲜少会落到被当众处置的境地。

但其实更多是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和百姓民众之间,那道早已刻入骨髓的鸿沟的外在表现……

百姓民众知道他们不是『自己人』,所以看见他们倒霉,总是会觉得开心。

这些冀州的士族子弟,平日里披着乡野代言人的外衣,或许走在乡间时,会故作温和地扶起摔倒的孩童,会对着耕作的农夫说几句农桑辛苦。在灾年时,这些人也会拿出些许粮食施粥,未必都是真心良善,也有恐惧民众百姓真要活不下去了直接聚众暴力掠夺,所以还不如吊着百姓民众性命……

百姓民众未都能看穿这些披着『乡贤』外袍的士族子弟究竟玩什么花样,但是不妨碍这些百姓民众以切身的感受,察觉士族子弟的这些表面的善意之下的恶。

所表现出来的绅士风度,不过是他们维护自身丑陋的遮羞布。

他们的根明明扎在地方乡土,祖上或许也曾是耕作的农户,可一旦凭借族中声望或是些许学识跻身士族之列,便立刻将自己与百姓割裂开来。

走在路上,百姓需远远避让,若不慎冲撞,轻则被仆役呵斥,重则遭鞭子抽打;到了秋收时节,他们则是以『代收代缴』、『分配徭役』、『宗族供奉』等等为名,从百姓手中收走大半粮食。

百姓民众辛辛苦苦,流血流汗的劳作,一年到头却剩不下几个钱,而他们住在青砖瓦房里,日日饮酒作乐,穿着绫罗绸缎,视百姓的辛劳为理所当然,还时不时站在高处指责百姓民众懒惰,或是百姓民众的祖辈懒惰。

他们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便是要百姓乖乖服从统治,不得有半分反抗。

他们说,『士农工商,士为贵』,便是要百姓承认他们天生高人一等,甘愿被剥削。

口头上,他们天天把『为民请命』、『心系乡野』挂在嘴边,每逢地方官员议事,他们总会以『百姓代表』的身份站出来,不痛不痒的公开说几句『百姓疾苦,需轻徭薄赋』的场面话,引得官员夸赞他们『贤德』,然后私底下笑呵呵的和官吏分账。

骠骑军来了。

骠骑军说,有新的制度,新的方式……

可被欺负惯了,已经甚至是有些麻木的百姓民众,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并不相信骠骑军来了之后,就不会和原本的冀州士族子弟穿一条裤子。

哦,大汉没裤子,那就是官府和士族穿同一件小衣。

现在,在邺城南城百姓眼中,庞统要处理冀州士族子弟,就像是同穿一条遮羞布的两口子要打起来了……

嘿!

这就要瞅瞅了。

保不准谁会露出点什么来,也足够这些百姓民众笑上一阵子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指着城门内喊道:『来了!来了!

百姓们纷纷屏住呼吸,朝着那个方向望去。他们倒要看看,这次庞军师处置士族子弟,能不能真的为他们出一口多年的怨气,能不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乡野代言人』,真正尝尝百姓的苦楚。

很快,庞统在赵云、张辽及一队甲士的护卫下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

郭昱、张韬等五六名昨日被点名的士族子弟,被甲士押解着,垂头丧气地跪在台前。

庞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命身旁文吏当众宣读这几人昨日在坊间的言行,与他们实际所为的对比。

一条条,一桩桩,清晰明了。

尤其是张韬那『献出半数存粮』的谎言被当场戳破时,台下百姓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和嘘声。

这些士族子弟平日里高高在上,如今竟在危难时刻还要欺世盗名,攫取虚誉,甚至试图挑拨军民关系,这让本就饱受苦难的南城民众感到极大的愤慨。

不少百姓民众朝着他们谩骂,吐口水。

这让郭昱张韬等人面如死灰。他们不是不想要辩解,却在铁一般的事实和群情汹涌面前,哑口无言,只能羞愧地低下头。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欺上瞒下,惑乱民心,按律当惩!』庞统声音清朗,传遍全场,『杖责二十,以儆效尤!行刑!

仅仅虚言邀名,还不至于是死罪。

杖责二十,打得也不狠,不会出现那种暗中下阴劲的手段。

庞统也不屑行此等下作手段。

他判罚得光明正大。

甲士上前,当众将这几人按倒在地,军棍落下,噼啪作响,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和百姓们复杂的目光。

白白的屁股露出来,噼里啪啦变红了。

台下百姓民众看得喜笑颜开,欢声叫好……

这顿板子,不仅打在了郭昱等人的身上,更是打在了所有心存侥幸,还想着要在这场变局中投机取巧的冀州士族子弟的心上。

崔林、沮鹄等人站在人群前方,看得清清楚楚,背后不禁渗出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昨日未曾虚报浮夸。

行刑完毕,庞统目光扫过台下的民众,又看了看那些面色发白的冀州士族子弟,先是示意让百姓民众安静,然后铿锵有力的说道:『诸位乡亲!骠骑入城,非为掳掠,乃为吊民伐罪!如今贼寇未平,北城未下,我与诸位,同缺粮秣,乃生死与共之局!当此之时,唯有同心协力,方能共渡难关!决不允许任何人,为一己之私,行欺瞒煽惑之事,破坏我等生存之望!

庞统抬起手,指向城外,『如今秋日虽深,田亩无庄禾,然天地生养万物,岂无一线生机?城外田野,必有遗穗野蔬之根茎可掘!漳水之中,岂无鱼虾蚌蛤可捕!坐以待毙,不如奋起而求生!

说罢,庞统目光落在崔林、沮鹄等几名昨日表现尚可的士族子弟身上,『崔氏、沮氏……听令!即日起,擢尔等为临时「就食从事」!负责组织引导民众,出城采集一切可食之物!勘察地势,辨别可食植物,规划渔猎区域,维持秩序,统计收获,公平分配!可能做到?

崔林、沮鹄等人浑身一凛,没有多想,当即就立刻出列,躬身应诺:『卑职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军师所托!

虽然只是临时的,稀奇古怪的所谓『就食从事』,但是无疑是给冀州士族子弟开出的『口子』了!

再加上崔沮等相对更愿意投向骠骑的士族子弟来说,亲眼目睹了郭昱等人被杖责,多少也知道眼前的这黑胖子手段凌厉,赏罚分明,绝非易与之辈。

这『就食从事』虽是无品级的临时职务,却也是眼下实实在在的职责和表现机会,做好了,或可保全家族,甚至更进一步,岂有不应之理?

而其他士族子弟,也被庞统封为『寻食佐』,和崔沮二人,甚至包括被杖责的郭张等人,按照原本的市坊分配,在庞统恩威并施的推动下,开始从混乱走向有组织的,求生之路的探索。

邺城南城,秋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无力感,照耀着残破的街巷和涌动的人心。

昨日城门前的杖责与任命,像是给这如同死水一般的邺城南城,注入了一丝活力,迎来了一线的光明。

被委任为『就食从事』的崔林、沮鹄,以及其他的士族子弟,不管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在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硬着头皮,组织起各自坊内尚有余力的青壮,按照昨天晚上他们粗略划分的区域,向着城外荒芜的田野和萧瑟的河滩进发。

虽然邺城周边大概都被『坚壁清野』了,但是汉代比起后世来毕竟是一个低密度的时期,所以在离城十几里外,大概都还会保存着一些动植物。

这些士族子弟在昨天晚上商议出来的区域之中,大多数人都是相对迷茫的,他们对于未知的野外探索不是很认同,但是经过市坊里面的一些年长者的介绍,大体上也知道要做一些什么。

或者说,他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所以茫然出城,其实多少是有几分对庞统手段的忌惮。

离开邺城之后,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士族子弟,便是偷偷的离开了大队伍,悄无声息的返回家乡……

逃跑,躲避,是人的一种本能。

这些逃避现实的士族子弟,原本多半都是以为来了就能当座上客,然后一边信口开河吹牛,一边免费吃着骠骑军的招待费,就跟后世米帝的杂色脖子到三流国家里面,便是包吃包住包睡包发零用钱一样。

结果没想到,在骠骑军中,不仅是没有好酒好肉招待,没有零花钱,没有送上门来陪睡的艺妓媾,还要干活!

跑个腿就算了,现在居然要出门樵采!

于是一些心理素质差的,便是二话不说,趁着出城的机会就逃跑了……

奇怪的是,明明巡弋的骠骑斥候看见了这些逃走的士族子弟,也没有人追。连那些胡人骑兵,也不理会,只是照看战马,似乎就当作看不见这些人一般。

当然,大多数主动前来骠骑军的冀州士族子弟,都是想要往上爬一些的,所以即便是遭受了庞统的杖责,郭张等人心中怨恨未消,也是咬着牙坚持爬在板车上坚持。

不过郭张等人,如此行径,多少也有些阳奉阴违的味道……

除了郭张等之外,还有一些士族子弟,不知道是因为个人的能力差,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们带队的坊民,并没有往外走比较远,而是被领到一些看似安全,但是并没有多少采获的区域,忙碌一天,收获寥寥,只有些瘦小的野菜根和零星无法果腹的浆果。

百姓们拖着疲惫空乏的身躯回到自己所在坊内,看着手中那点可怜的收获,再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从其他方向飘来的,或许是属于幸运者,捕捉到了大货的鱼肉香味,失望与怨气难以抑制地滋生。

这个时候的百姓民众,脾气可就一点都不『麻木』了……

『都是他们!带的是什么路!根本就是糊弄事!

『早知道就跟东坊的人一起走了!听说他们找到了一个野塘,可是捞了不少螺!

『还不是这些公子哥没用!平日里高高在上,真到了要命的时候,什么忙也帮不上!

抱怨声在暮色笼罩的坊市间低低回荡。

而骠骑军方面,庞统果然如他所说,进一步减少了挪用的军粮对普通粥棚的补充,粥水肉眼可见地更加稀薄。

同时骠骑军还宣布,粥棚会在三天之内撤销,取而代之的是每个坊内的基础口粮供给。有人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基础口粮也好,但是经过一番算账后发现若是不劳作,不找到新的食物来源,便是只能勉强有每日一碗稀粥。

这种变化,使得依赖救济的老弱妇孺更加艰难,也使得那些外出劳作却收获不佳的青壮家庭,陷入了更深的焦虑。

一部分百姓开始麻木地接受现实,只会唉声叹气,咒骂命运不公;也有一些人心思活络些的,则开始悄悄打听那些收获颇丰的坊市是如何找到食物的……

士族子弟也是如此,原本一潭死水的邺城南城,开始渐渐的有了波动。

就在这希望与失望交织、怨气与求生欲并存的氛围中,骠骑军的行动再次悄然展开。

次日清晨,南城几个主要的十字街口,贴出了醒目的『寻食榜』。

这榜单不仅仅只在一处,在各个主要通道都有,还有军中小吏在大声宣扬。

榜上并非空泛的鼓励,而是用简明的图示和文字,标注了昨日各支采集队伍大致前往的方向、主要获得的食物种类,以及用加大的字体标明了带队者的姓名……

百姓不需要看懂所有的文字,但是能知道昨天那些人去了哪里,发现了什么新食物,而看得懂文字的士族子弟则更是瞪大双眼,似乎要将榜单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背下来,记在心中。

这张榜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冀州士族子弟之间在昨日的成果与差距。

昨夜还在相互埋怨的坊民,此刻此刻相互之间的目光,就变得更加复杂。

种种情绪在沉默中发酵。

但是很快,这些百姓民众就发现,往城门外的那些人脚步越发的匆匆起来,便是恍然,也顾不得再酝酿什么情绪,甚至连昨天晚上有个别人说想要找骠骑军『理论』基础口粮的事情,都丢在了脑后。

而在此时此刻,邺城北城,铜雀台上。

曹丕与陈群依旧每日观察着南城的动静。

在度过最初几天的惶恐之后,北城的曹军现在也似乎处于一个相当迷茫的境地,说是抵抗骠骑军吧,但是骠骑军又好像不忙着打北城了。

曹丕看着南城各坊升起的炊烟有多有少,听着市坊之内,隐约传来的一些声响,不由得眉头紧锁,满是困惑,『长文,你看这……骠骑军搞什么名堂?为何那些贱民有的似乎找到了吃食,有的却依旧饿肚子?这般混乱,岂非自毁城墙?

原本骠骑军是在南城之外搭建粥棚,各市坊之内几无炊烟,现在就不同了……

炊烟升腾而起的时候,城市才像是个活的。

否则天天吃点预制菜,剩下的也就是冷冰冰的墙壁了。

曹丕不理解为什么骠骑军要这么做,难道分散到了各个市坊当中,不是更加难以管理么?

陈群远眺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与凝重。

他比曹丕看出来的东西更多。

面对曹丕的提问,陈群也不得不耐心解释,『世子,这不是混乱……这才是高明牧民之术也……人心多贪,多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而骠骑军均之,兵卒军校何以为食?如今以市坊各自烹煮,确实是有些混乱,却少了军粮消耗!这骠骑……果然不同凡响,其巧妙利用各坊所得之不均,激发百姓竞争求生之念……厉害啊,厉害……』

曹丕似乎有些明白,『骠骑如此,难道不会生发民怨?

陈群再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百姓见邻坊有获,而己坊空空,其怨自然是不在骠骑……如此一来,骠骑置身事外……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曹丕皱眉,思索良久,忽然便是眼睛一亮,『既然他们精力都放在这些贱民和找吃食上,城防必有松懈!

『不可!』陈群吓了一跳!

不怕熊孩子笨,就怕熊孩子有了新计划!

陈群连连摇头,手指着连接南北城的那两条主要通道方向,『世子忘了?为防骠骑强攻,通往南城的西门甬道已放下千斤闸并以砂石填塞!而南北长阶,亦被毁坏关键支撑,如今已成险隘!我军若想出击,修复通道便需大动干戈,动静极大……要么就是绕道从北城土塬而出……世子且观城外骠骑岗哨林立,戒备森严,更有赵、张大将各领游骑巡弋,稍有异动,其铁骑瞬息可至!此时出击,无异于自投罗网!不可妄动,切切不可妄动!

曹丕磨了磨牙,只能恨恨地一拳捶在栏杆上,『难道我等就只能坐视不成?!

陈群思索了一下,缓缓的说道:『若是仅凭如此,南城还会生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他似乎是在安慰曹丕,但更像是麻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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