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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7章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

第3727章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

火炮轰鸣,一点点的在敲打着巩县。

曹洪伫立在西门城墙后方一处厚实的藏兵洞里,背脊挺得笔直,原本应该有些气势的,但是因为头顶上一阵阵的因为震动落下的尘土,多少有些狼狈模样。

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虬结滚动,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轰鸣都让曹洪脸颊抽搐一下。

虽然说藏兵洞内很安全,除了时不时尘土落下之外,没有什么问题,空气也流通顺畅,但是曹洪依旧感觉自己象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着,一点点的锁紧,带着一种血液凝滞的窒息感。

火炮的怒吼,沉闷而极具穿透力,如同重锤擂在蒙着湿牛皮的大鼓上。

不是皮破,就是鼓裂。

随着每一次轰鸣从远方炸响,脚下的夯土地面都会一颤一颤。

就象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

随后藏兵洞上方的拱顶就会簌簌落下细密的尘土,扑簌簌打在冰冷的铁甲和头盔上,钻进领口,带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和石灰味。

洞壁粗糙的石块缝隙间,细小的碎石也是不安地跳跃着

有时候曹洪都会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洞内,似乎下一炮就可能砸破了这藏兵洞的夯土,穿通过来!

原先攻土垒的时候,是四门火炮,现在变成了十二门!

翻倍的火炮带来更为密集的炮弹,也带来了加倍的压力。

曹洪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脏器,也跟着那沉闷的节拍在震颤。

仿佛那些炮弹不是砸在城墙上,也不是砸在他头顶的角楼城门楼上,而是直接砸在他的心坎上,一锤,又一锤,将他的骄傲、他的筹谋、他作为大将的威严,一点点砸进冰冷的沼泽里,一点点的淹没

‘报——!’一个浑身尘土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进洞内,声音嘶哑变形,‘角楼中弹!全碎了!整个塌了半边,弟兄们全埋在里面了!’

‘报——!箭楼也没了!有一发霹雳砸中箭楼顶棚整个,整个都炸开了!值守的兄弟死伤惨重啊将军!’另一个传令兵几乎是哭喊着扑倒在地。

‘报——!’第三个传令兵人还没到,带着绝望的颤斗声音先冲了进来,在藏兵洞内回荡,‘骠骑军藤盾阵已推进至护城壕前一百五十步!其步卒正在填外壕!我们我们不能反击,一旦看见我们弓箭手他们,他们就开炮了!’

坏消息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一个‘报’字,都象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曹洪紧绷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但是洞内那混杂着尘土,血腥和硫磺硝石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吸进去,如同吸入刀片一般的痛苦。

骠骑大将军斐潜

好强的手段!

曹洪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如同毒藤在心底疯长。

骠骑军的这种进攻方法,与他预想的,或者说是他所熟稔的,属于这片古老土地数百年来奉为圭臬的战争模式完全不同!

什么蚁附攀爬,血肉相搏,将帅斗智,士卒斗勇

统统没有!

霹雳炮轰啊轰,等到时机成熟冲啊冲!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曹洪最恨这种方法了!

这算什么?

先用那些喷吐雷霆与火焰的怪物,隔着数百步,将他苦心经营的外围工事、了望塔楼,像顽童捣毁沙堡般轻易抹去!

压缩他的空间,碾碎他的士气,然后

然后便是那令人胆寒的‘一步到胃’!

这种蛮横、不讲道理、却又高效得令人绝望的进攻策略,让曹洪以及他麾下习惯了弓弩对射、刀矛厮杀的曹军将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恐惧和深深的不适。

河东的噩梦又一次在曹洪脑海中翻腾。

那如出一辙的雷霆轰鸣,那同样摧枯拉朽的推进速度!

在河东时,他们措手不及,一败涂地。如今到了巩县,本以为依托坚城,能扳回一城,可结果呢?

除了在土垒多守了几天

那还是因为骠骑军根本没认真打!

大汉山东,这个庞大的帝国躯壳,早已按照固有的模式运转了三四百年。

它象一艘在腐朽沼泽里浸泡了太久,已经是积重难返的巨舰。

船身遍布虫蛀,缆绳朽烂,帆布千疮百孔。

而船上的陀手,那些颍川的,谯沛的衮衮诸公,并非不知航向有误,但每一次试图调转那沉重的舵轮,都牵动着无数盘根错节的利益,根深蒂固的惰性和早已僵化的思维。

想换航道?谈何容易!

它只能在泥沼中缓慢下沉,眼睁睁看着斐潜那艘装备着新式技术,灵活而致命的小艇,绕着自己喷射出毁灭的火焰。

角楼、望楼、城门楼

这些城防的眼睛和利齿,在雷霆之炮的轰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纷纷碎裂、坍塌。

巩县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刺瞎双眼,敲掉满口牙齿的巨人,虽然还能凭借庞大的身躯站立,但视野被严重压缩,感知变得迟钝。

火炮的炮弹,即便是没有直接命中角楼哨塔等重要目标,也或是狠狠砸在厚重的城墙墙体上,留下狰狞的凹坑和蛛网般的裂痕,或是擦过女墙城垛,将夯土的垛口炸得粉碎,碎石如雨点般飞溅,砸伤躲闪不及的士兵。

也有一些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越过城墙,砸入城中。

西城靠近城墙的一片局域,就被多枚炮弹命中,房屋垮塌损毁

这种只能龟缩挨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巨大挫败感,侵蚀着曹军士气。在这被单方面的揉躏中,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溃瓦解。

‘传令!’曹洪的声音在狭小的藏兵洞里嗡嗡回响,‘所有箭楼、角楼守军,即刻起,只留哨旗手及一伍死士!其馀人等,立刻避入藏兵洞及甬道!床弩、投石机,全部后撤至城墙内侧!不得暴露于外!违令者,军法从事!’

既然斐潜是想用火炮拔掉他的远程火力和眼睛,那他就先把这些都藏起来!

那些砖石木构的防御点在炮口下不堪一击,那就干脆放弃它们作为主要支撑点,只保留最低限度的观察哨,将主力收缩到相对安全的城墙后方或坚固的藏兵工事内。

至于投石车和床弩

曹洪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些笨重的家伙,精度本就不佳

现在贸然暴露,只会成为对方火炮绝佳的靶子。

必须等,等骠骑军的火炮阵地再推进一些,推进到己方这些‘宝贝疙瘩’的有效射程边缘,再集中火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或许

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否则,那些笨重的床弩射出的巨箭,面对骠骑军火炮周围移动的藤条大盾,能有多大效果?

还有投石车的那落点

曹洪痛苦地闭上了眼。

藏好,先藏好再说!

这些都是未来反击的希望,不能白白葬送在对方的炮口下。

传令兵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冲。

‘回来!’曹洪的暴喝如同炸雷,让传令兵一个趔趄。‘还有!传令各部!凡敌军炮击之处,守城兵卒,严禁在炮击时于城头惊慌乱窜!违令者——斩立决!’

士兵的恐慌性躁动,是比火炮本身更可怕的灾难源头!

在河东,曹洪就亲眼见过,一发炮弹并未直接命中兵卒,但巨大的声浪和震动,让附近一群新兵彻底崩溃,尖叫着抱头鼠窜。混乱中,有人撞翻了火盆,点燃了堆放的草料和木柴,瞬间引发大火,烧死烧伤者比炮弹直接杀伤还多!

传令兵脸色煞白,又是重重应了一声,然后瞪圆了眼睛看着曹洪,似乎在确认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命令。

‘还愣着干什么?!’曹洪胸中郁积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额角青筋暴跳,一脚踹在旁边的土墙上,震落更多灰尘,‘傻站着干屁啊!滚去传令!延误军机,老子先砍了你!’

‘唯唯!属下这就去!这就去!’传令兵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而出,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曹洪死死盯着那消失在洞口光晕里的狼狈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但片刻之后,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奈。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充满尘土味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沉重。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遮羞布,复盖在伤痕累累的巩县城上。

在黑暗之中,不管多么丑陋,多么残破,都是一样的模糊起来。

往昔的虚假的安宁休憩,早已被撕得粉碎,此刻的夜,是恐惧无声滋长的温床,是绝望悄然蔓延的沼泽。

城头上,残破的旗帜在夜风中无力地飘动,发出似乎是呜咽般的声响。

坍塌的角楼、箭楼废墟,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

断裂的城砖、崩碎的垛口碎块,散乱地铺在冰冷的城墙走道上,稍不留神就会被绊倒。

曹洪默默的巡城,一言不发。

曹洪走到一块相对完好的城垛边,极目远眺,目光越过城外开阔地,投向远处那片灯火星星点点的骠骑军大营。

那里,曾是他寄予厚望的巩县外围第一道坚强屏障

夜风抽在曹洪脸上,让他觉得有些虚幻的疼痛。

曾几何时,他踌躇满志。

他以为凭借土垒的纵深和坚固,至少能拖住骠骑军一个月!

消耗他们的锐气,挫败他们的锋芒。

然后,再有序退守巩县坚城,依托高墙深池,至少再坚守三个月!

将斐潜的主力死死钉在这片局域,消耗他们宝贵的粮草物资,磨损他们的兵锋。

最后,等骠骑军师老兵疲之际,他再退守汜水天险,查找那雷霆万钧的反击良机!

半年!

曹洪原本是很有信心,可以将斐潜拖在此地半年以上!

为丞相争取至关重要的时间和空间!

可是现在

冰冷的现实象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土垒?

是的,土垒是守住了‘超额’的时间

但那是因为骠骑军根本没动真格!

他们只是在试探,在调整,像猛兽在耐心地围着猎物踱步。

一旦他们真正亮出獠牙,激活了那令人胆寒战术策略

曹洪的心猛地一抽。

河东的梦魇,那被雷霆与火焰支配的恐惧,那兵败如山倒的绝望,再一次如此猛烈地席卷而来,降临在这片名为巩县的土地上。

斐潜的军队一旦全力发动,其强横,其犀利,其毁灭性的效率,远超他最坏的预估!

土垒就是明证。

在骠骑军认真起来之后,竟连一天都未能坚持下来!

那么巩县呢?

这座寄托了他厚望的城池,在骠骑军真正全力以赴的进攻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三天?五天?

还是

明天?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曹洪不敢再想下去。他用力抓住冰冷的城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力量。

忽然之间,夜风带来了一些细微的私语声。

‘看来真是不行了’

‘这还能有好么?那些军校士官,一个个的’

‘苦的都是我们’

‘这要是能公平些,那还罢了’

曹洪顺着声音,伸出脑袋,看到在城内城墙下面有些兵卒聚集一起,嘀嘀咕咕。

护卫刚准备怒喝发声,曹洪伸手拦住了,他认出那些兵卒是属于谁的了

巡城之后,曹洪回到了巩县府衙。

大堂内空旷阴冷。

桌案上,摊开着白日里汇总上来的损失报告。

竹简、木牍横七竖八,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横陈在战场上的、一具具冰冷的尸骸。

被摧毁的角楼三座,箭楼五处,女墙垛口损毁无数

阵亡士卒一百七十三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四十七人,轻伤者不计

损毁床弩两架,投石车一架,另外损耗的弓箭和檑木也很多

代价,惨重得令人窒息。

而这,仅仅是开始!

这才是第一天!

斐潜的部队简直象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

所有的兵卒都知道要做什么

步兵的藤盾大阵如同移动的堡垒,在炮火的掩护下稳步推进,填平壕沟,清扫障碍。

而那雷霆之炮,则是这种战术最强大的破甲重锤!

每一次轰鸣,都精准地砸在巩县防在线最脆弱或最关键的节点。

它们正一点点地,有条不紊地,碾碎着巩县赖以生存的防御外壳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也许,这座城陷落的速度,会比他预想的快得多!

‘必须毁掉那些雷霆之炮!’

曹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响起,就象是重病者的呻吟。

‘还有他们的火药!否则明日后日’

‘来人咳咳’

曹洪提起声音,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桌案上,‘来人!!’

桌案上的那些报告‘尸骸’被震得跳动了一下,如同被电击的死蛙,发生了短暂而诡异的痉孪。

‘传令!所有军候、军司马,即刻前来议事!’

他要反击!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派人夜袭骠骑军大营!

至于那些兵卒军校愿意不愿意夜袭

没事,反正都忍一忍,苦一苦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次!

战争么,哪能没有牺牲呢?

而且让谁去,曹洪也想好了

是让这些人来交钱咳咳,来守城的,不是让这些家伙来提问题的!

灯火摇曳,将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府衙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灌满了铅,接到命令的军校们都已肃立在下首。

头都低着,象是在课堂上被抓到错处的小学生。

曹洪缓缓扫过眼前这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面孔,但是没有人敢抬头,与之对视。

王司马,之前素以勇猛刚烈着称,但此刻这位勇猛之士却眼观鼻,鼻观心,身体绷得笔直,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泥塑,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

李校尉,曹洪早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亲兵队长,忠心耿耿,曾为他挡过战场上的流矢暗箭。但是在当下,这位曾是最亲近的部下,也深深低着头,以头盔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

赵都尉,是行伍多年的老军务,经验丰富,一向以沉稳着称

可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抠着腰间皮甲边缘的铜钉。

其他的军校也都沉默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

能活到现在的,都不是傻子。

夜袭,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送死!

白天的战斗,大家伙都看见了,那些骠骑的火炮,是被骑兵步卒,以及藤条大盾严密保护的!

确实,如同曹洪所言,那火炮火药被近身了之后,的确是不堪一击的。

火炮炮身难以直接摧毁,但是只要稍微毁坏那炮架,火炮自身的沉重,就可能会导致跌落的时候炮口变形!

而火药么,只要一点小火花

但那些在周围戒备森严,精锐的步卒和剽悍的骑兵,可不是好相与的!

骠骑军是傻子吗?

会把如此重要的命脉轻易暴露在外?

疲惫松懈?

曹洪口中的‘疲惫松懈’,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白天那严整的军阵,那高昂的士气,哪里有一丝疲惫松懈的影子?

更别提那些神出鬼没、如同幽灵般游弋在战场外围的骠骑斥候!

想要躲过这些斥候,搞什么夜间突袭?

在骠骑军那么高规格的防御和警戒下,这哪里是九死一生?

分明是十死无生!

是彻头彻尾的自杀!

是带着手下的兄弟往火坑里跳,往绞肉机里填!

谁愿意去?

谁敢去?!

在系统性崩坏之前,大多数的统治阶级都以为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曹洪也是如此。

所以,见到这些军校如此表现,曹洪的脸色渐渐地变成了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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