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135影狼加冕 46k
飞扬的尘埃仿佛凝固在了空中,每一粒都清淅可见。
缓慢地旋转、飘浮,整个世界象一幅被定格的、颗粒粗糙的无声画卷。
鼎沸的人声、刺鼻的汗味、拳台木板上那滴最终消散的翠绿磷光——所有的一切。
在丹德里恩的感官中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拳台中央那个轰然倒下的、如山恋般沉默的身影。
杰洛特。
他的杰洛特。
那个在无数次酒馆斗殴中把壮汉当沙袋扔,那个面对狮鹫和奇奇摩都未曾退缩的利维亚的杰洛特。
此刻象一尊被推倒的雕像,静静地躺在飞扬的尘埃里,一动不动。
丹德里恩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让他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第一次打了结,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这不可能。
他的心在狂跳,象一只被困在胸腔里的惊鸟。
这不对,这全都错了!
丹德里恩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安排好了一切,一场无可挑剔的对决,一场英雄的加冕!
这本该是杰洛特洗刷“影狼”污名的最佳舞台。
他会象我诗歌中传唱过无数次那样,堂堂正正地击倒宵小。
让全古勒塔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利维亚的杰洛特!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冒牌货?
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家伙,赢了我诗歌里的英雄?
哪家三流剧作家能写出如此荒唐的剧本!
恐慌如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
他更看见了从入口阴影处合围过来的、卫队长马利克那张写满贪婪与残忍的脸。
他在等,他在等一个将所有“嫌疑人’一打尽的时机。
他们是来看“影狼”落网的。
而现在,真正的杰洛特倒在了地上,成了最显眼、最脆弱的靶子。
一旦骚动平息,卫兵们冲进来,看到的将是昏迷不醒的“通辑犯”。
他们必然会认为杰洛特才是影狼。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丹德里恩不敢想象。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恐惧像磨刀石,将他的思维磨砺得异常锋利。
卫兵的目标是影狼’,是那个站着的冒牌货—
观众分不清,卫兵也分不清—
对,他们分不清!
但,我要他们分清!
一道疯狂的火花在绝望的黑暗中骤然点亮。
我是一个诗人,一个剧作家!
而这里,就是我的舞台!
这出戏还没结束,只要我这个导演还没喊停!
恐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孤注一掷的狂热。
丹德里恩的脸上瞬间恢复了他那标志性的、浮夸而自信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吟唱一首壮丽的史诗,敏捷地翻身跃上了拳台。
他无视了倒地的挚友,径直走向那个摇摇欲坠、眼神空洞的胜利者凯克。
凯克还沉浸在肉体与灵魂的双重剧痛中。
他击倒了杰洛特,却感觉自己也被抽空了。
世界在他眼中只是一片旋转的、没有意义的光影。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猛地举向空中。
凯克迟钝地转过头,看到了吟游诗人那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脸。
丹德里恩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宣告。
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激情与权威:
“女士们!先生们!
让我们一同见证历史!”
全场的喧嚣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高举的那只手臂上。
“在一场赌上了荣誉与名号的对决之后!
我们有了一位—无可争议的胜利者!“
他顿了顿,享受着这死寂般的悬念。
然后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喊出了那句将彻底点燃全城的话:
“古勒塔的新传奇!
唯一的,真正的—影狼!!!“
“轰!!!”
人群炸开了锅。
欢呼、尖叫、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汇成一股滔天巨浪,几乎要掀翻整个拳场。
凯克被这声嘶喊震得浑身一颤,终于从混沌中惊醒。
他看到丹德里恩眼中那急切的警告,看到台下人群恐惧的眼神。
更看到了远处马利克那张写满贪婪与杀意的脸。
什么——?
影狼?
他猛地看向丹德里恩,对方正对他挤眉弄眼。
那眼神里没有祝贺,只有催促和警告。
凯克再看向台下,那些愤怒的、仇恨的、充满欲望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身上。
他瞬间明白了丹德里恩的意图。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荣耀和光环铸造的、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华丽陷阱!
他成了唯一的罪人,唯一的靶子。
他只想去救塞隆一家!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凯克猛地甩开丹德里恩的手。
象一头被猎犬惊扰的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身从拳台的另一侧跳下。
不顾一切地向着人群最密集、最混乱的出口冲去。
“他想跑!
影狼要逃!”
丹德里恩立刻恰到好处地惊呼起来,将矛头死死地钉在凯克身上。
拳场外,马利克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他原本还在盘算如何处理两个一模一样的“杰洛特”。
而丹德里恩的指认和凯克的逃跑,完美地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个逃跑,个躺倒。
还用选吗?
“那个逃跑的才是正主!”
马利克拔出长剑,向前猛地一挥,发出了他等待已久的命令。
“他想跑!
别管那个躺着的废物,他跑不了!
所有人,给我追!抓住影狼!“
卫兵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怒吼着越过人群,向凯克逃窜的方向追去。
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个移动的目标。
那个被丹德里恩“钦定”的、刚刚展现了恐怖实力的“真凶”。
一场混乱的追逐开始了。
混乱的民众被卫兵粗暴地推开,反而为凯克的逃亡制造了更多的障碍与掩护。
一场全城级别的追逐战,就此拉开序幕。
拳台上,喧嚣声逐渐远去。
丹德里恩缓缓放下手臂,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他转过身,快步到杰洛特身边,蹲了下来。
“睡吧,老朋友。”
他轻声呢喃,声音沙哑。
“这出戏的下半场——交给我来写。”
拳台下的吼声是一股沸腾的铁水,烫穿了凯克的耳膜。
某个声音是那个诗人。
丹德里恩。
用他那该死的,充满煽动性的嗓门尖叫:
“抓住真正的影狼!”
一声脆响,从肋骨上载来,震得他肺里最后一口气都咳了出去。
杰洛特。
那一拳根本没留任何情面。
紧接着,一种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
象有无形的手指在把他身体里的热量一根根抽走。
是莉迪亚的诅咒。
他晃了晃,想站稳。
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打着转,象一幅被水浸烂的画。
火把。
到处都是晃动的火把,还有出鞘的刀剑。
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人群的脸在火光下扭曲成一张巨大的、愤怒的嘴,要将他生吞活剥。
来不及去想丹德里恩那句话里藏着的是善意还是更深的恶意。
—个念头,不,是本能,压倒了一切。
逃。
他一头撞进身旁最黑的那条巷子,一股混杂着腐烂和尿骚的恶臭扑面而来。
“他受伤了!”
身后的声音炸开,是卫队长马利克。
那嗓音因怒火而破裂,在夜空里回荡不休。
“像条狗一样给我把他搜出来!
封死皮匠区所有出口,一个老鼠洞都别放过!
我要亲手拧下那只影狼’的脑袋!
别让他再耍那些下三滥的魔法!“
命令。喊叫。脚步声。
一张网,一张由刀剑和火把编织的网,正以他为中心迅速收紧。
凯克在屋顶和窄巷的阴影里疯跑,每一次心跳都让断骨锥心刺骨,体内的血似乎随时要从皮肤下爆开。
巷口被堵死了。
火光映出几张冷酷的铁面甲。
没有退路了。
凯克凯克喘着粗气,肺象个破风箱。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对面屋檐投下的那片漆黑里。
一片纯粹的、像墨池一样的。
暗影穿梭。
身体的重量消失了。
他变成了一缕没有实体的黑烟,悄无声息地飘过街道。
卫兵们举着剑,茫然地看着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然后才有人惊愕地指向他对面。
“魔法!”
喊声被他甩在身后,连同整个世界的喧嚣。
然后,那股力量退潮了。就象潜入深水后猛地被拖回水面,重量、疼痛、地心引力,所有的一切都轰然砸回他身上。
他一个踉跑,几乎跪倒。
然而,长达四十秒的冷却期开始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只是一个身受重伤的逃亡者。
两个卫兵从侧面扑了过来,长矛的尖头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把他堵死在一排兽皮架子前。
那上面挂着的湿皮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腐臭。
凯克背靠着架子,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没有再躲。
一名卫兵挺矛刺来。
就在矛尖及体的瞬间,凯克猛地拧身,手擦着冰冷的矛杆滑过。
一把抓住了旁边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
他没管手掌上滋滋作响的灼痛,用尽全力,将那块烙铁狠狠地按在了卫兵握矛的手腕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撕裂了空气。
趁着另一人惊愕的空档,凯克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兽皮架。
沉重、黏腻的湿兽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那人闷哼一声,被压倒在地。
一线生机。凯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奔跑,战斗,再奔跑。
每一次与卫兵的遭遇,都象一把锉刀,锉掉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却将他心中的暴戾怒火磨砺得愈发锋利。
为什么?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
“我只是想救塞隆一家——我偷了东西,但我没伤过一人!
杰洛特—丹德里恩——满城伪善的杂种——
凭什么!
又一次。
力量涌来,又退去。
他终于撞破了包围圈,鞣皮匠区的边缘就在眼前。
只要穿过眼前这片空地,翻过那道墙,他就能暂时获得安全。
一个年轻的卫兵守在那,长戟握在手里,警剔地扫视着周围的阴影。最后一道屏障。
就是他了。
那个身影。那身制服。
肋骨的剧痛,被诅咒的冰冷,被拳打脚踢的屈辱,被全城追捕的冤枉。
还有那看不见明天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聚焦在了那个孤零零的轮廓上。
某种东西在他身体里苏醒了。
不,它一直都在,只是在等待。
等待他最虚弱,最饥渴,最接近疯狂的这一刻。一仂低语,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凯克的呼吸陡然变得滚烫。
他的眼睛里,世界正在褪色。
卫兵的制服、肮脏的墙壁、远处的火光,全都变成了灰白。
周遭一切嘈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仂音,清淅、有力,富有节奏。
咚、咚。咚、咚。
是那个卫兵的心跳。
在他的感官里,那颗心脏正在血管里泵送着一种——乍发着无与伦比芬芳的东西。
最后一根名为“人”的弦,在一声尖锐的嗡鸣后,断了。
那卫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握紧长戟。
“谁在”
他问不完了。世界在他的视野里,骤然坍缩成一条血红色的隧道。
隧道的尽头,是一颗跳动的,乍发着无上芬芳的——心脏。
没有法印,没有武器,甚至没有思考。
一道血色残影以远超人类极限的速度从任暗中猛扑而出。
纯粹以一种原始的、饥渴的野兽姿态,死死扼住了卫兵的咽喉,将他扑倒在地。
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仂被死死压抑住的闷哼,锋利的犬齿便已刺穿了他的脖颈。
凯克闭上眼睛,本能地、疯狂地汲取着那股温暖的生命力。
卫兵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痉孪、干瘪,手中的长戟“哐当”一仂滑落在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感丈潮水般涌入凯克的四肢百骸,暂时抚平了伤口的剧痛。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被杰洛特重拳击裂的肋骨正传来酥麻的痒意,那是骨骼在强行愈合;
身上被兵器划开的伤口,其肌肉纤维也正以一种非自然的速度蠕动、交织、弥合。
这并非治愈,而是吞噬。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将他人的生命力彻底据为己有的、暴虐的快意。
一仂悠长的叹息,从凯克的喉咙深处溢出,带着野兽般满足的咕噜仂。
他松开嘴。
那具躯体,像块被抽干了水分的肉干,悄无仂息地滑落在他脚边。他甚至懒得再看一眼。
身体缓缓站直,断骨的剧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在四肢百骸流淌的奇异力量。
他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着,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一种战栗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亢奋。
舌头伸出来,贪婪地舔过嘴角,尝到了最后一丝铁锈般的甜美。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混乱和愤怒的火焰已经熄灭。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冬丘湖面般的亍静。
就在这时,一股气味,一股与此地的血腥和腐臭格格不入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
是昂贵的香水混合着某种魔法试剂,冰冷,甜腻,带着侵略性。
“哦,这可真叫人意外。”
—个女人的仂音,从屋顶上载来。
那仂音优雅得象在吟诗,但恒个字眼都淬着冰,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厌恶。
“我还以为,你最多只是个会些障眼法,偷窃士内衣的蟊贼。”
凯克猛地抬头。
通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类似于观看了一场粗俗但足够有趣的角斗戏后,那种带着挑剔的兴致。
通动了。
身形丈一片羽毛般轻盈地飘落,足尖在几米外的地面上一点,不见丝毫烟火气。
通抬起一只手,用一块洁白的丝绸手帕无比嫌恶地掩住口鼻,仿佛这里的空气本身就是一种侮辱。
通的目光,最弗落在了凯克仍沾着血迹的嘴唇上。
“没想到——”
莉迪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居然还是一只肮脏的、会吸血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