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强在后面听着心里美滋滋的。
这要是在以前,谁会把一个国营饭店的临时工放在眼里?
可现在,凭着儿子这口饭菜香,他在弄堂里的面子比谁都足。
没错,现在基本都是儿子在掌勺,弄得他就象打荷的一样。
刚骑过两个路口,天边突然滚过一阵闷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糟了!”
林建军赶紧跳落车,扯过雨衣往铁丝筐上盖,“小胖,快把绿豆汤护住!”
小胖也反应过来,脱下雨衣裹住水桶,自己淋得象只落汤鸡:“建军哥,这雨来得真邪门!”
雨点越来越密,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
林建军却不急不躁,他知道这是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果然,没骑多远,雨就小了下去,天边甚至透出了夕阳的金光,把湿漉漉的街道照得亮晶晶的。
到了汽轮机厂门口,胡志铭已经等在传达室,见他们浑身湿透,赶紧递过毛巾:“快擦擦!我还以为你们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没事,饭都护着呢。”
林建军解开棉被,一股热气混着肉香立刻涌了出来,红烧肉的酱汁还在饭盒里微微颤动,“胡大哥,你闻闻,香不香?”
“香!真香!”
胡志铭吸了吸鼻子,往车间方向喊,“兄弟们,开饭咯!”
工人们涌出来的时候,林建军正在分发绿豆汤。
一个光着膀子的老师傅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抹了抹嘴说:“小林师傅,你这绿豆汤熬得真他娘的地道,放了冰糖吧?比厂里的凉白开强百倍!”
“加了点陈皮,解腻。”
林建军笑着说,看着工人们捧着饭盒蹲在树荫下,吃得满头大汗也舍不得放下,心里比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舒坦。
“建军,这个月的帐结一下。”
胡志铭递过来一个信封,厚厚的,“厂里说你这饭菜实在,多加了十块钱辛苦费,说是给你买保温设备的。”
林建军愣了一下,接过来捏了捏,信封里的钱叮当作响。
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百块多块钱的饭钱,果然还多了张崭新的大团结。
“这……太多了。”
林建军有点不好意思。
“不多不多!”胡志铭拍着他的肩膀,“你这饭菜让工人们干劲都足了,昨天夜班还提前完成了任务呢!这奖金你该得!”
回去的路上,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凉丝丝的。
林建军骑着车,感觉车把都轻快了不少。
后座的铁丝筐空了,只剩下捆饭盒的绳子随风飘动,象一面小小的旗帜。
“建军哥,咱这月赚了多少啊?”
小胖跟在后面,声音里满是期待。
林建军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笑着说:“除去本钱,光汽轮机厂一家单位起码五十块钱了。这个月给你加五块钱奖金。”
“真的?!”
小胖兴奋地喊起来,车铃都忘了响,“我妈肯定高兴坏了!”
回到弄堂时,赵桂英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快进来洗澡,我给你们留了绿豆汤。”
她接过林建军递过来的信封,手指刚碰到就愣了,“这是……这个月的钱?”
“恩,厂里还多给了十块钱辛苦费。”
林建军脱下湿透的背心,露出结实的骼膊,“妈,明天去供销社扯块布,给你和爸做两件新褂子。”
赵桂英捏着信封,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这辈子就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更别说还是儿子靠手艺挣来的。
林国强蹲在灶台边,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映着他嘴角的笑,比中了彩票还开心。
看来自个儿今晚得喝上两杯了。
日子像天井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往上爬。
转眼又是半个月,林建军的存折上已经有两百多块钱了,这在普遍工资二三十块的年代,简直是天文数字。
他不仅给家里换了台新的电风扇,还买了台二手的永久牌自行车,专门用来送餐。
这天傍晚,林建军正和父亲往车上捆盒饭,突然听见弄堂口有人喊:“林国强!听说你儿子开饭馆发大财了?”
回头一看,是红旗饭店的老李,手里拎着个空酒瓶,醉醺醺地站在那里。
自从林国强辞了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之前两人倒是经常一起喝点。
“瞎忙活。”
林国强笑着摆摆手,手里的动作没停。
老李却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铁丝筐里的饭盒:“听说你们一天能赚好十几块?比主任还多!早知道我也辞了职跟你们干……”
他叹了口气,“饭店最近裁人,我这把年纪,怕是也快了。”
林建军没接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刚出锅的肉包:“李叔,尝尝。”
老李接过包子,看着林建军和林国强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空酒瓶,突然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走了。
林建军跳上自行车,车铃清脆地响了两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刚被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上,象一条通往好日子的路。
“爸,走了!”
“来了!”
“对了,建军,我听人说,过几天,好象是八月三十号,市里好象要在金陵东路的东海大酒店举办三年一度的馄饨大赛。听说小馆子也能参赛,凭你妈那祖传的调馅手艺加之你最近的改良,我觉得成。”
“爸,您的意思是,咱也试试?”
这事儿林建军也听过,据说拿到前三名的奖金上百块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正常人的普工工资才三十多块钱一个月。
比赛林建军倒是不怕,就怕有人暗箱操作啊。
毕竟前三名有这么丰厚的奖金的,总归有人挺而走险···
八月的午后,毒辣的日头把弄堂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
空气里浮动着煤球炉特有的烟火气,混着各家窗户里飘出的饭菜香,在狭窄的空间里发酵成一股黏稠的味道。
林家天井里却热闹得很。
新砌的灶台前,林国强正系着蓝布围裙颠勺,锅里的浓油赤酱小排骨“滋啦”作响,琥珀色的酱汁裹着排骨翻滚,香气像长了腿似的,顺着弄堂口飘出老远。
小胖蹲在地上,麻利地往铝制饭盒里装米饭,额头上的汗珠滴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建军哥,汽轮机厂的订单还要再加十份,胡哥刚让人捎信来!”
小胖仰起脸,鼻尖上挂着汗珠,眼里却清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