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铭赶紧接话，没想到林哥还有点名气，连容总都听说过，“他儿子建军青出于蓝，比他爸做得还好吃！”

容彬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车间里忙碌的身影，工人们的动作明显比刚才麻利了不少，连笑声都响亮了几分。

他心里暗暗点头。

看来填饱肚子确实能调动干劲，这小饭馆倒是帮了个大忙。

第二天一早，胡志铭揣着二十份饭钱往林建军家走，路过厂部办公楼时，被通信员叫住了：“胡领班，容总让你去趟总经理办公室。”

胡志铭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订饭的事捅了娄子。

毕竟厂里为了避免有人以权谋私，工人如无特殊情况，必须在食堂用餐。

可昨晚情况特殊，食堂没人，总不能让工人饿肚子干活吧？

这事儿应该怪不到我头上。

大不了这钱我自己贴呗，报不了就报不了了。

一路上，胡志铭左右脑疯狂互搏。

等到他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却见里面坐了好几个领导，个个愁眉苦脸。

应该不是这件事，这么屁大点事不至于惊动董事会这么多大领导。

容彬此刻正对着一份文档愁眉苦脸，连连叹气。

“容总，您找我？”

容彬抬头见是胡志铭，招了招手：“志铭来了正好。你知道外贸部的那个订单吧？外宾今天下午就到东海，晚上要在厂里设宴招待，结果食堂的王大厨今早突发急病住院了。”

旁边的副总接过话头：“我们找了东海饭店、红旗饭店的大师傅，都说今天是周末，店里忙得脱不开身，不肯来帮忙。这可怎么办？外宾特意点名要尝尝咱们本地菜，总不能让人家啃馒头吧？”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烟雾缭绕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

胡志铭听着听着，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尤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容总，要不……我给您推荐个人？”

“谁？”容彬眼睛一亮。

“就是昨晚给咱们送夜餐的林建军。”胡志铭赶紧说，“他做的腌笃鲜、肉臊子面，味道绝了，连您都夸好。他家是做本帮菜的，红旗饭店的林国强是他爸，手艺肯定差不了。”

“一个弄堂小饭馆的厨子？”有人皱起眉头，“招待外宾是不是太寒酸了？”

“可现在实在找不到人了啊。”胡志铭急了，“容总，您昨晚也尝了他的手艺，真不比大饭店差！就让他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容彬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沉思了片刻。

昨晚那碗面条的香味仿佛还在舌尖萦绕，他想起工人们饱满的干劲，又看了看桌上外宾的行程单。

这次的外贸订单对厂里至关重要，宴席绝不能出岔子。

“行。”容彬猛地一拍桌子，“就找这个林建军！志铭，你现在就去把他请来，让他准备一桌本帮菜，食材厂里负责，一定要保证水准！”

胡志铭心里一喜，赶紧立正：“是！我这就去！”

他转身跑出办公室，脚步轻快得象要飞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林建军在厂里的厨房里大显身手，看到外宾们吃得赞不绝口的样子。

这下，容总指不定要对我重用了。

弄堂里，林建军正和父亲一起收拾灶台。

看到胡志铭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两人都愣了愣。

“建军！好事！天大的好事！”胡志铭一把抓住林建军的骼膊，气喘吁吁地说，“厂里要招待外宾，容总让你去掌勺！”

林建军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

……

自行车在厂区的柏油路上飞驰，胡志铭蹬得飞快，车把上的铃铛“丁铃铃”响个不停。

林建军坐在后座，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包，里面是他特意带来的围裙和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这是他从父亲工具箱里翻出来的老伙计，切起肉来比饭店里的新刀还顺手。

“建军，待会儿见了容总，说话客气点。”

胡志铭头也不回地叮嘱，“西德来的工程师最讲究，一会儿尝菜的时候，你就站在旁边，别多嘴。”

林建军“恩”了一声，眼睛却在厂区里打望。

1983年的汽轮机厂正是红火的时候，高大的厂房外墙上刷着“大干一百天”的红色标语，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推着铁架车匆匆而过，车斗里的钢管碰撞出“哐当”的脆响。

他心里暗暗盘算，这么大的厂子，工人就有上百号，要是真能把三餐包下来，每月至少能多赚好几百块。

这可比守着天井做街坊生意强多了。

但这是不大可能的，白天工人们都吃食堂。

每晚值班的工人也就那十几二十个。

林建军倒也满足了。

只要能天天送，也相当不错了。

不知道他们今晚食堂开不开火。

到了厂部办公楼，容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换了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见林建军落车，主动伸出手：“小林师傅，辛苦你跑一趟。”

林建军赶紧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容彬微微一怔。

这年轻人看着斯文，手上的力道却象常年握刀的老手。

“容总客气了，能为厂里出份力是应该的。”

林建军把蓝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就是不知道外宾爱吃啥口味，我怕做不好。”

“放心，”容彬拍了拍他的肩膀，“德国人吃惯了面包香肠，就想尝尝咱本地菜。你放开手脚做，不用太拘谨。”

他转身对身后的干事说，“小周，带小林师傅去后厨，把采购的菜都给他备齐。”

后厨在办公楼旁边的平房里，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几口大铁锅并排架在煤炉上，墙上挂着“节约粮食”的标语。

小周指着墙角的竹框：“小林师傅，肉菜都是今早去菜场抢的，有五花肉、鳝鱼、鲜虾，还有些青菜，您看看够不够。”

林建军蹲下身翻了翻，心里有了谱。

五花肉肥瘦相间，正是做红烧肉的好料；鳝鱼滑溜溜的，响油鳝糊肯定少不了；鲜虾个头不大，但胜在鲜活。他抬头问：“有西红柿酱吗？”

小周愣了愣：“西红柿酱？那不是拌面条的吗？做菜用得上？”

“能用上。”

林建军笑着拿起两条鳝鱼，“您再帮我找几个干净的白瓷盘，要没花纹的那种。”

这要求让小周更糊涂了，但还是赶紧去找盘子。

胡志铭站在门口，见林建军把鳝鱼在热水里烫过，用竹刀三下五除二就划成了鳝丝，刀工比食堂师傅还利落，心里暗暗点头。

看来没推荐错人。

建军老弟，哥哥后半辈子荣华富贵可全压你身上了哈！

这事儿可得干漂亮一些！

林建军没理会旁人的目光，专注地处理着食材。

他知道，对付外国客人，光味道好还不够，得在“形”上花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