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疏乞骸骨归乡。
褚昭并未刻意挽留,略问了他的去向,倒也允了。
言攸说雍州好,薛疏便打算在雍州落脚。
他虽不富庶,却也足够在那里买一处宅子,先行安顿。
雍州离俞繇任职的荥州也并不算远,途中或能先去荥州打望一面。
只是中途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李知薇自听闻俞繇被贬离京之后,便到荥州来“投奔”,两人曾是名义上的夫妻,今朝重逢各是心事重重。
玉京究竟是发生了多大的变数?先是俞繇被贬,再是褚昭登基,又有薛疏辞官。
李知薇又隐隐庆幸早早远离那样的漩涡。
倘若她当初真的安心与俞繇师兄做夫妻,在侯府出事时还不晓得会不会成为一个累赘。
他变作如今模样,李知薇除了一两句劝慰,连因由都不能开口深究。
但薛疏离京却不是被迫,李知薇问他:“薛知解,怎么不做官了?”
“我并非生来就有富贵命,又早已是孤家寡人,官场多是非,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李知薇原本都已经放下过去那些心思,然而这一回重逢,她却觉得像上苍注定。
只是她没想过,薛疏没有想过停留,又决然离开荥州,此后恐怕再难相见。
现在的生活平淡却也安好,他既无意,李知薇也不想死缠烂打,掉了自己的身价。
转眼,玉京又逢春。
“永宁”的身份已经解决了,如今的言攸可谓是宠冠六宫,朝中臣子颇有微词。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怎么能暂代凤印呢?
于是便有不怕死的,竟敢上疏催褚昭再立新后。
褚昭扶额冷笑:“倘若真的是把你直接扶上后位,那些老东西又要叫嚷。”
言攸好像并不在意,且十分坚持,“陛下千万……千万不要将我推上那样的风口浪尖。”
话是这样说,可是这种君妾关系,总会成为他们心里头的一根刺,不能拔,又膈应。
褚昭这时的确是懂了,先帝为何会那样对燕淑妃和他的母后,一面是偏爱,一面是压力所迫。
可那又怎样,即便遗诏上传位给褚洄,他也能让遗诏成为假的。
褚洄在景佑帝驾崩后急流勇退,连褚昭赐封地和封号他都推辞,当真是抽身彻底,避君锋芒。
褚昭:“你这些时日总心不在焉,又在想什么?”
言攸抿唇迟迟不语。
她想什么?
当初她一时善心大发,让褚昭保下姜才人,姜才人也的确如她所想并不安分,前几日频频窥见她刻意守在褚昭途径的途中。
她懒怠去与一个年轻姑娘计较。
褚昭有时说她是有恃无恐,可她心如明镜,自己是根本不想要外人艳羡的荣宠,挣扎久了,太需要一个能彻底摆脱的机会。
她最近常向褚昭提:“陛下,我想要一个孩子。”
“但是阿狸说,我那时落胎给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几乎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每每这时,褚昭总很难忍住冷脸,有点愧疚,又有点烦躁,到底要他怎样做人?
“不若像从前的贤妃和德妃那样,过继一个孩子到你名下养育?”褚昭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但这个方式也被言攸拒绝了,她愁闷道:“可那终究不是我的孩子,我想,心中会有隔阂。”
褚昭解释:“怎么会呢?长清和贤妃从没有……”
“陛下错了,陛下以前生性多疑,可是这种事情上怎么就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了?”
言攸知道,她一直知道当初褚沅陷害贤妃流产的事,假如那都不算离心隔阂……更何况,即便是亲生的、有血缘的,尚且有不睦的。
褚昭不懂,她只是心中有那个疙瘩,一直没能过去。
她也不想过去。
即便显得无理取闹些,即便会招惹褚昭的嫌厌。
其实他嫌厌是最好的,最好彻底冷落她,腻烦她,这样还少些虚与委蛇。偏偏褚昭执拗得过人,她越表露出冷淡,他越紧追不放。
所以,言攸想的是让他从心底就恶心她。
果然,这一回与褚昭又是不欢而散。
“今日的奏疏很多,朕还要处理,你先歇息。”
这么多年,言攸早就摸清他的习惯,他的语气、自称、细微动作,她能凭着这些猜他的心情。
他这是恼了,不过不想对她发作。
言攸欠身拜送他。
年末时梦蜉蝣又发作了一次,言攸掐算着时间,大概就是半月之后,又会发作一次,只要掐在这个时间之前安排妥帖,再借口急病,一命呜呼,此后逃出生天,能活一日是一日,在后半生隐姓埋名做些善事,也算是为前半生的杀孽赎罪了。
而每当他们争执过后,定会有人想见缝插针,趁此时讨好。
言攸觉得姜才人就很合适,不过现在应该叫她姜莹,而不是什么才人,毕竟她都已经是先帝的才人了。
御书房外,内侍阻拦。
“娘娘,陛下不许人入内打扰。”
言攸皱了眉头:“连本宫也不能吗?”
内侍为难,言攸自然明了,最不该去打扰的就是她。
“滚开!”她冷呵,竟蓦然从身边侍卫手中抽剑,抵在内侍脖子上。
御书房外的人不得已避让,暗自恐慌,这贵妃当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言攸闯入御书房时还提着剑,姜莹上襦微乱,扭头时吓得花容失色,从未见言攸那副冷脸。
她提剑来,指了指姜莹的衣裳,“穿好了,可以滚出去了。”
褚昭还在御案前批朱。
“你来了。”
“陛下是不想见到我?”言攸沉冷道。
褚昭忽的一笑,容色不改当初。
“其实是清和不想见我才是。”他放下笔,从容说来,“从你醒后,我就总觉得奇怪,但是我想不清楚,直到你近来总为‘孩子’这件事闹不快,都不像你了,至少,不太像这一世的你了。”
言攸在褚昭脸上看见挫败。
是一种穷尽两世无法周圆的遗憾。
他那样霸蛮的人,也会挫败吗?
褚昭又话:“旧时错,不能揭过吗?”
“还有这姜莹,你何必自导自演这一出呢?我待你,还要到怎样才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