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堡的乡亲们在区小队战士们的协助下，割断捆在身上的绳索。
许多人相拥而泣，庆幸着自己死里逃生。
林川快步走到人群中，找到一位看似镇定的老者，急切问道：“老伯，村里其他人呢？县大队的主力去哪了？”
那老者连忙回答：“队长，杨大队长他们天没亮就掩护着一半多的乡亲，往西边黑熊山撤了。
他们故意往东边打枪，把鬼子的大部队给引开了。
我们这些人没来得及跟上，被这伙留下的鬼子给堵住了。
要不是你们，我们、我们今天就……”
说着，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原来如此。
林川瞬间明白了杨队长的意图。
舍小保大，引开主力。
这意味着杨队长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危险。
但此刻林川已经是无暇他顾。
他手下只有二十几人，能护住眼前这百多乡亲安全撤离，已是极限。
他刚要开口安抚众人，村外负责警戒的侦察兵便疾奔而回。
侦察兵脸色煞白，呼吸急促道：“队长，有情况。村东口外发现鬼子，至少五六十人，离村子不到二里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川的心脏猛地一缩。
五六十人，这应该是鬼子的一个小队。
按照他们的标准配置，至少有两挺轻机枪和两个掷弹筒。
这样的火力，绝非他这二十多人能正面抗衡的。
可若是他们退了，身后这上百刚脱虎口的乡亲，必将陷入绝境。
决断只在瞬间。
林川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同志们，鬼子过来了，我们身后是上百父老乡亲，我们不能退。区小队，全体都有，准备战斗！”
“赵大山！”
“在！”赵大山一步踏出。
“你带从一分队带三名战士，带着一挺机枪，掩护乡亲们立刻从西边小路往黑熊山转移。动作要快！”
“是！”赵大山毫不迟疑，立刻开始组织撤离。
“剩下的人，跟我来，抢占村口有利地形。”
林川一挥手，带着剩馀的二十四名战士冲向村口。
村口地势较高，有一段坍塌的夯土墙和几处石堆。
林川迅速观察地形，语速极快的下达命令：“都听着，机枪是守住这里的关键。一挺捷克式，一挺歪把子，不能放一起。”
他指着左侧一堵半塌的土墙后：“崔大牛，你的捷克式架在这里，封锁前方那片开阔地的左翼。”
说完他又指向右侧一块巨岩：“李铁柱，歪把子挪到石头后面，负责右翼，形成交叉火力，复盖整片局域。”
“其他步枪手，各自查找掩体，分散隐蔽。节约子弹，听我命令再开火。”
战士们依令而动，紧张却有序。
几乎是阵地刚粗略成型，土路的尽头就出现了土黄色的身影。
鬼子的先头分队呈散兵线，猫着腰，警剔的逼近村口。
“稳住，都别急，放近了先用手榴弹招呼。”
林川压低身子，低声嘱咐众人。
八十米。
五十米。
三十米。
“扔！”林川猛地一声低吼。
霎时间，数十颗手榴弹从掩体后飞出，砸向鬼子队伍。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响起，硝烟弥漫，前排十几个鬼子瞬间被掀翻在地。
“打！”
两挺机枪率先喷出火舌，步枪也纷纷开火。
鬼子反应极快，立刻匍匐倒地，翻滚到路边的土包后，举枪向村口方向猛烈还击。
“哒哒哒！”
鬼子的火力很凶猛。
子弹劈里啪啦的打在土墙上，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
就在双方刚开始交火，远处鬼子大部队中，四名掷弹筒手迅速拿出掷弹筒，熟练地架设起来。
“咻咻！”
两声尖锐的呼啸破空而来。
“是掷弹筒！隐蔽！”林川瞳孔一缩，厉声大吼。
“轰！轰！”
两发榴弹在阵地前后炸开，破片裹挟着泥土碎石四散飞溅。
左侧，崔大牛的捷克式阵地被重点照顾。
一发榴弹在掩体前爆炸，溅起的石块砸得大牛头破血流，机枪顿时哑火。
“大牛！”
“我没事队长。”大牛晃了晃脑袋，满脸是血，还想去操作机枪。
“别动！机枪位置暴露了！”
“李铁柱！把你的机枪立刻转移到身后那个土坎后面，快！”林川嘶吼着下令。
李铁柱小组三人毫不尤豫，拖着歪把子机枪，立刻离开巨岩后方。
“轰！”
几乎就在同时，两发榴弹精准的落在他们刚才的阵地，那块巨岩被炸得石屑纷飞。
好险！
李铁柱三人回头望去，心头俱是一凛，对林川的判断更加信服。
然而，敌人的火力远不止如此。
很快，更令人心悸的尖啸声从远处传来。
是迫击炮！
这绝不是一个小队能轻易携带的装备，看来鬼子是铁了心要扫清后方，竟然加强了火力。
“轰隆！轰隆！”
更加猛烈的爆炸在阵地上腾起，地动山摇。
简易的掩体在炮弹面前如同纸糊。
“队长！小心！”
二分队长刘海柱眼见一发炮弹飞来。
他猛地从侧面扑来，将正在指挥射击的林川死死按倒在地。
几乎同时，一发炮弹在他们附近炸响。
巨大的气浪将两人掀飞。
林川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一片寂静。
他挣扎着爬起来，甩了甩昏沉的头。
下一刻，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刘海柱倒在血泊中，双腿自膝盖以下已被炸断。
白骨森然刺眼，鲜血如同泉水般从断口处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身下的黄土。
刘海柱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
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斗，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昏过去，右手还紧紧握着他那支三八步枪。
“柱子！”林川目眦欲裂。
他立刻卸下自己的绑腿，捆扎在刘海柱的断腿之上，试图止住奔涌的鲜血。
但鲜血就如同山涧里汩汩涌出的泉水，一股又一股，怎么都止不住。
“队长，别管我，我没啥事……”刘海柱嘴唇哆嗦着，挤出微弱的声音。
日军的迫击炮和机枪火力更加凶猛，压得整个阵地抬不起头。
鬼子士兵也真是不要命，竟然不惧炮火误伤，再次逼近。
防线摇摇欲坠，每一秒都有人伤亡。
就在这时，赵大山从侧后冲了上来。
他匍匐到林川身边：“队长，乡亲们都进山了，我们可以撤了！”
“撤退！交替掩护撤退！”林川红着眼睛大吼，随即就想弯腰背起奄奄一息的刘海柱。
可刘海柱却用尽力气猛地挣脱了他。
他满是鲜血的手推了林川一把，眼神决绝：“队长！别管我了！你们快走！给我留颗手榴弹，我替同志们断后！”
“柱子！”林川双目含泪，看着这个从区小队成立就跟着自己，平日里憨厚寡言，战场上却总是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心如刀绞。
“快走啊！！”刘海柱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咆哮出来，鲜血随着他的嘶吼从嘴角溢出。
林川知道，此刻任何尤豫只会让更多的战士牺牲。
他一咬牙，颤斗着手从身旁弹药箱里抓起最后两颗手榴弹，塞到刘海柱手中。
然后用自己沾满泥土和鲜血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那双冰冷的手。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刘海柱艰难地将手榴弹紧紧揣进怀里。
他靠在土墙上，用骼膊肘支撑起上半身，伸出右手，对着林川，敬了一个虽不标准却无比庄重的军礼。
“队长，告诉我娘，他儿子没给她丢人。”
“撤！全体都有，交替掩护，进林子！”
林川猛的扭过头，他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幸存的战士们向逼近的敌人方向奋力扔出最后几颗手榴弹，暂时阻止了鬼子的接近。
然后众人利用地形，快速向村西的密林撤退。
“牛娃！带你的人跟上！快！”
混乱中，林川看到牛娃正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向鬼子射击，立刻大声吼道。
牛娃一个激灵。
他看了一眼刘海柱的方向，狠狠抹了把混着泥土和泪水的脸，带领身边几个战士向后撤去。
林川在最后，他回头望去。
只见刘海柱背靠着土墙，几十个鬼子嚎叫着冲了上来，明晃晃的剌刀在晨曦下闪着寒光，围向了那个无法移动的身影。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带着一片硝烟。
硝烟散去，土墙上鲜红一片，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