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前。
郑琴一行人行走在一条漫长而压抑的甬道之中。
空气凝滞,只有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甬道两侧的石壁并非空白,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色彩斑驳却依旧能辨其形的壁画,这些壁画的内容无一例外,全是各种宏大、诡异或庄严的祭祀场景。
目光所及,可以看到头裹黄巾、狂热呐喊的起义军正在焚烧官仓,烟雾扭曲如同通往天界的阶梯;
可以看到白衣飘飘、朝拜无生老母的信众在烈焰中面带微笑,仿佛迎接新生;
可以看到藏地密宗的喇嘛围绕着巨大的曼茶罗进行着繁复的仪轨,法器闪铄着幽光;
可以看到萨满戴着狰狞面具,在篝火与鼓点中疯狂舞动,与无形的“灵”沟通;
甚至还有秦始皇封禅泰山、汉武帝祭祀后土、历代帝王在天坛圜丘祭天的模糊景象——
各种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祭祀画面被生硬地拼接在一起,风格迥异,却又诡异地呈现出某种内在的、对“献祭”与“沟通”的共同痴迷。
郑琴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些壁画,一向冷静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震动之色。
她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一幅描绘着庞大活人献祭场景的壁画,轻声道:“难道说——历史上这些着名的、甚至改变了王朝命运的大型祭祀事件,背后都并非简单的信仰或政治操作,而是和这所谓的极乐仙尊——不,是和这怨仙’的计划有关?“
戚笑抱着骼膊靠在一旁,闻言发出一声嗤笑,语气充满了玩世不恭的嘲讽。
“郑大队长,你这联想力可真丰富。“
他幽幽道:“说不定就是这里的主人闲得无聊,或者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
把听说过的大场面都刻上来了呢?给自己编个牛逼的出身,这种事儿古往今来还少吗?”
自强小队的张叔却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地开口:“戚先生,话不能这么说。
我们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无论是五浊城的混乱,极乐宫的虚伪,还是那条被改造的白蛇,乃至钟队长开启副本的那面锢怨铜照’,其表现出来的特质,都是跨越了极长的时间维度,强行糅合了无数本应毫不相干的文化符号和力量体系。”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若说这一切背后没有一只跨越千年、始终存在并运作的黑手,反而更难以解释。或许,真的有一股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直在准备着一个——宏大而恐怖的计划。“
“真要是这么牛逼,那么,这里根本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撼动的。”戚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一旁的江小刀忍不住冷哼一声,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戚大作家,你要真象你自己吹的那么牛逼,能随便改写剧情,咱们刚才在下面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黄叔、常海他们——你怎么不直接把整个副本剧情都改了,让大家躺赢呢?
光会耍嘴皮子和坑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戚笑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收敛了一些,眼神变得幽深,他看向江小刀,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似乎觉得这个愤怒的“角色”格外有趣,刚想开口一逻辑小队的高个子队员,代号“大刚”的西装男,已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如同一堵沉默的铁塔,拦在了戚笑和江小刀之间。
另一边,胖子和瘦子两名队员也无声地靠近江小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示意他冷静。
郑琴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少说两句,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保存体力,集中精神应付眼下的情况,这条甬道——快到尽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甬道的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不同于壁画画卷和长明灯的光亮,那光更自然,也更——空旷。
众人收敛心神,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走出甬道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目光一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然洞窟边缘,洞窟中央,是一个用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规模骇人的圆形祭坛。
祭坛高耸,分为数层,每一层都刻满了比甬道壁画更加复杂、扭曲、无法理解的图案和符文。
而在祭坛下方,环绕着祭坛基座的,是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石象!
这些石象无一例外,全都保持着最虔诚的跪拜姿势,身体前倾,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
它们的雕刻技艺极为精湛,身上的衣物、配饰、发型都极其考究,清淅地显示出它们来自天南地北、不同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一有中原宽袍大袖的文士官吏,有草原皮裘辫发的骑士,有身披袈裟的僧侣,有头戴羽冠的祭司,甚至还有异域面孔的商旅——
然而,与极乐宫中那些面带狂热幸福笑容的干尸截然不同,这些石象的脸上,雕刻出的表情却是极致的痛苦、狰狞、怨恨!
它们张大嘴巴,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眼睛扭曲,肌肉紧绷,每一道皱纹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和诅咒!
看它们的样子,仿佛在跪拜的瞬间,承受了世间最可怕的折磨。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和怨念,如同实质的寒气,从这数百尊痛苦跪拜的石象群中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
“这——这里的感觉——”玲玲下意识地抱紧了骼膊,声音有些发颤。
陈勇生握紧了拳头,浓眉紧锁:“和外面那些笑脸的,完全相反——但都邪门得很!”
郑琴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石象,又抬头看向那沉默而巨大的黑色祭坛,沉吟道:“极乐宫展示极乐’的成果,而这里——更象是收集极乐’背后真正代价的地方——或者说,是制造那种&039;极乐’燃料的工场?“
就在这时,她象是突然心有所感,手指无意识地在虚空中快速掐算了几下,
脸色微微一凝。
她慢慢转过头,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尊穿着儒生袍服、做文士打扮的石象,
轻声道:“大刚,打碎它。“
大刚没有丝毫尤豫,低吼一声,裸露的皮肤瞬间泛起冰冷的金属光泽,他踏步上前,右臂如同重锤,带起一股恶风,狠狠地砸向了那尊文士石象!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石象并非如同普通石头般碎裂崩飞,而是它的“表层”应声破裂,如同被打碎的蛋壳或石膏外壳,哗啦啦地脱落下来!
而藏在石象内部的景象,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石象内部,并非实心,也不是支撑结构,而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与石象外表一模一样古代儒生服饰的男人!
他保持着同样的跪拜姿势,皮肤饱满,甚至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润,脸颊丰盈,头发乌黑,连衣服的布料都仿佛是新的一般,除了紧闭的双眼和毫无呼吸心跳的迹象,他看上去根本就象一个活生生的、刚刚陷入沉睡的古人!
“这?!”方诗兰掩口惊呼。
郑琴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人”身上的衣物细节,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衣料的织法和纹样,又看了看冠饰的造型,声音带着笃定:“这经纬线的编织方式,还有这刺绣的针法纹样——是汉代。而且,是东汉时期特有的工艺。“
张叔也蹲在一旁,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那“人”的脖颈处,感受了片刻,脸色更加凝重:“可是—这身体的弹性和状态——太诡异了,刚死之人都不可能保持得如此——新鲜’,这简直象是时间在他身上完全停滞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具如同沉睡的汉代儒生尸体,仿佛因为接触了空气,或者被打断了某种平衡,饱满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灰暗、干瘪、塌陷下去!
它乌黑的头发转眼枯白脱落,华美的衣物如同经历了千年的时光,瞬间腐朽、碳化、化为飞灰!
不过短短两三息的时间,一具“鲜活”的尸体,就在众人眼前,彻底风化、
坍缩,变成了一堆裹在破败布片中的森森白骨!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骇然失色,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幽冷、干涩、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人极不舒服的惋惜和——责备?
“唉——何必呢——”
“他也是你们的前辈啊——一千八百多年前,他为了助天下人早日脱离苦海、共登极乐净土,自愿舍弃皮囊,以最痛苦、最怨恨的方式死去,将那份极致纯粹的执念奉献于此,只为了在此静静等待那极乐降临的时刻——“
“可惜啊——千馀年的等待与坚守,竟被你们如此轻飘飘地破坏了。”
“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众人猛地循声望去,心脏骤然收紧。
只见祭坛一侧的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渡步而出。
众人看不太清此人具体的模样,只能隐约看见他穿着一种难以界定时代的、
似乎是多种宗教服饰混合而成的暗色长袍,面容干瘦,眼神浑浊而明亮,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他就站在那里,仿佛早已与这片充满怨念和诡异的祭坛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