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红哼了声,坐回原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偷偷用余光瞪了玄袍一眼。
玄袍像是察觉到了鹿红的目光,微微抬头,薄纱覆盖之下的眼睛里带着点得逞的意味。
鹿红翻了个白眼,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
允恒隽看了看鹿红,又看了看玄袍,皱了皱眉头:“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没什么。”鹿红别过脸,“就是觉得他给出来的办法很弱智。”
玄袍轻笑一声,“难道红司使有更好的办法?”
鹿红深吸气,彻底没了招。
她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还用得着他在这诓骗涂山姐姐和傻子允恒隽?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虽难以揣测敖沄澈接下来想做什么,但鹿红清楚他这个人的性格,东海的孽子能远行八聚台安家,如今又将蓬莱算进局里,想用水官身份直面昆仑,他图的东西有多大,可想而知。
三界到底诡谲云涌。
鹿红扭头望向窗外,趁他们闲话的时候,月亮早早躲进了云里,仿佛想对他们的困顿视而不见。
涂山绛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板,她抬眼时眼尾带着点促狭,扫过鹿红紧绷的侧脸,却是对着玄袍公子道:“小鹿性子急,你别跟她计较。”
玄袍垂眸抚了抚袖角,薄纱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涂山神女这话说的,我哪敢跟红司使计较?”他目光掠过鹿红,像片沾了霜的柳叶。
鹿红瞪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红绳:“小人得志不过如此。”
玄袍摊手,姿态无辜:“红司使可冤枉我了,我也是为蓬莱好嘛。”
“这壶茶水喝完了,把非雀、燕和小蛮都带出来吧,我们夜间赶路,先将他们押回恶妖狱。”允恒隽催促着。
“哦,执法使不说我都忘了,小蛮已被带过来了,在殿外等了许久,不知还好不好?”
又是轻飘飘看戏的语气,听得鹿红直来气,“已带过来了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看你们个个愁眉苦脸,不好意思打断吗?”
玄袍一招手,侍候在边上的鬼卫小跑着去了门口。
“红司使要不要再审问一遍你的报案人?”
鹿红再次捏起茶盏,她眼底再现风烟山接到小蛮报案的场景,“带进来吧。”
鬼卫应了声,不多时便领了小蛮进来。
涂山绛视线率先投过去,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她头上扎着两根麻花辫,辫梢沾着泥土,垂着脑袋,双手绞着衣角,穿着黄色外衫,被鞭子抽出来遍布的血道儿隐隐从衣服里头露出来,那鞋尖蹭着青石板地面,蹭出两道浅红的痕。
即便经过提前清理,鞋底的血迹仍余存些许。
“这便是你的报案人,小蛮?”允恒隽视线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玄袍公子,不得不说,八聚台真是好手段,打得这么重,居然都没伤到要害,小蛮还能走着进来。
“没错,当时你昏迷了没看见,现在醒了好好看看吧。”
允恒隽满头黑线,他顿了一下,冷冷道:“闭嘴吧。”
小蛮抬头,眼尾泛红,睫毛上挂着泪,目光先扫了眼鹿红,又飞快垂下:“红、红司使……我、我真的没说谎,您信我,我告诉您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声音发颤,眼泪砸在衣衫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鹿红往前探了探身子,指尖着敲桌沿,“不如将你告诉八聚台主的,重新跟我说一遍?”
小蛮缩了缩肩膀,手指绞得更紧:“那都是他们打我,逼我说的。”
敖沄澈闻言皱眉。
楼梯拐角处的瀛川面色凝重。
小蛮是瀛川亲自审问,按理说,不可能出现临堂翻供的情况啊。
鹿红凝望敖沄澈数秒,她找不到他逼小蛮说出那些证词的任何理由,这桩案子是跟昆仑相关,但跟八聚台关联不大啊,他为什么要借小蛮的口,讲出非雀和燕的罪行、顺带还得把小蛮自己拖下水?
小蛮看着也不傻啊,如果真是受人逼迫,她没必要将自己置于被调查的险地吧?
“你两面说辞不一致,对我说那些,被打了立马又换话,不觉得令人生疑吗?”
“有很多细节我可能都记错了,但红司使,小蛮真的真的,没有骗你的意思!”
鹿红的指尖猛地叩了下桌沿,青瓷茶盏震得跳了跳,溅出的茶水洒在桌上,她怒问:“记错了?你之前在风烟山找我时,口述的那些细节也是记错了?比如燕与非雀的故事?”
小蛮的脸瞬间煞白,麻花辫梢的泥灰簌簌落下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鬼卫身上,“我、我……”她偷眼瞥了眼玄袍,“是、是我编的!我根本没亲眼见到他们初遇……”
“编的?”允恒隽两步走到小蛮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头一次见到你这样的报案人,你同鹿红讲那些的时候我不在场,你再把你编的那点同我说一遍,如何?”
“编的,我怎么记得住?执法使,您不要再为难我,我很无辜,在八聚台经受暴打,此间伤痕呼吸尚且疼痛难忍,您莫要再逼我……”
世间道路千万条,小蛮唯独选了卖惨这一条。
鹿红扶额,想翻白眼,这小蛮好像有双重人格,她在风烟山明明不这样啊。
还记得她那时候说——
“伞妖小蛮,寿已七百有余。本是钱塘古街傀儡戏班班主亲手所制,后流转白山,飘落妖王峰,因受灵气滋养,自修成妖,并无家族亲眷。但风烟山内其他的兄弟姐妹,与我不同。我小蛮身死,不过是世间少了一把破旧的伞,没有人会关注,没有人会在乎。
可他们皆有族人亲眷,我不忍他们因非雀暴戾行迹而惨然殒命——
特以我命,抵交司使。”
难不成都是假的?
鹿红的天塌了,如果三界的报案人都说谎的话,那还查个锤子案子?
“放屁!”
正当此时,楼梯拐角传来一声怒喝,瀛川攥着腰间的银链冲进来,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小蛮,“那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什么时候逼你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这是你之前的供词,签了字画了押,你自己看,大不了照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