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领主的意志下,昆卡领的全部力量都被攥到了一处。
阿马迪斯骑在温顺的棕色母马上,心脏咚咚狂跳。
年轻人不由为自己自己眼前的一切而感到振奋——骑士,领主,军阵,旗帜,号手和后勤马车他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调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十二位骑士,包括阿马迪斯自己。
他们骑着战马,身披板甲,长枪如林,枪尖在日光下闪铄寒光。
那些复盖在罩袍下的坚固盔甲本就光可鉴人,而今日,它们更是被打磨得鲜亮夺目,要与天边的朝霞争辉。
每位骑士身后,都跟着一到两名年轻的侍从,以及两位配合作战的武装随从。
他们同样身着武装,沉默地照料着骑士的备用武器和旗帜。
紧随骑士队伍的是六十名领主私兵,穿戴着修补过的铁质头盔,厚实保暖的板甲衣或皮甲,持长矛或刀盾,还有人负责操持重弩。
阿马迪斯知道,这些是桑吉诺男爵的常备军,是他可以直接调动的力量,他们的队列并不象骑士那样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却在今日纪律严明。
骑士之子并不清楚领主的士兵由谁督管,但他很高兴看见这些醉醺醺的混蛋难得清醒了一回。
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队列最前方那整整六十名雇佣兵,他们身形矫健,眼神如狼,真是一群凶恶的豺狼!
雇佣兵们肯定不会带华丽的纹章,那些人的装备朴素却精良,负着盾和弩,腰间挂着短刀。
那些盾牌的样式也是阿马迪斯从未见过的,宽厚,又覆盖着金属片,而他们的头盔带有护面和锁甲护脖,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下意识对比其他士兵的头盔,略微有些疑惑。
或许是这些雇佣兵的习惯吧。
领主本人,则骑着全身披甲的雄骏战马,位于军阵的后方中央,身披最华丽的板甲,家族的巨大徽旗由旗手小心翼翼地捧在他身旁,于风中猎猎作响。
他挥舞着护臂,似乎在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但阿马迪斯离得太远,实在听不真切。
真可惜,骑士之子感到一阵短暂的失落。
他被分到了队伍的最侧面。
安东尼奥叔叔不允许他骑着英勇来,甚至没有把父亲的板甲和头盔打磨鲜亮。阿马迪斯身上只有一件不起眼的灰白罩袍,遮住了他身上能绽放出光彩的任何地方。
他的矛很短,剑很普通,甚至带着一把不该出现在骑士身上的短锤。
十二位骑士中,自己是唯一荣光不足的,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旁观者。
这让他有些羞怯,觉得自己沾污了父亲的英名。
他努力摇摇头,把这些沮丧的想法赶走,转头看向安东尼奥。
叔叔和两个曾跟随父亲作战的随从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脸色很古怪。
阿马迪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荣耀的日子,他们的脸却绷的象一张树皮,没有半点笑容和兴奋。
三人整理了一上午的行囊,里面塞满了阿马迪斯见过的和没见过的各种瓶瓶罐罐、布条和药草。
等安东尼奥终于走回来时,阿马迪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指着雇佣兵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莫加瓦尔雇佣兵。”
老兵头也不抬地简单回答。
他没有闲着,用小刀划着一块近似土色的脏布,用力划出圆口,那张布似乎大得能把整个人都装进去。
“那这块布呢?”
“给小少爷你保暖。”
阿马迪斯点了点头,没有多想。他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
老兵脸上的皱纹一直都没有放松过。
他用脏布比划着名少爷的身形,随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然后,他面对那两个随从,眼神如鹰:“听着,我们的命是老主人的,现在是少爷的。”
“他是老爷唯一的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少爷都必须活着回来。你们的家人将得到奖赏。”
随从抚摸着胸前的护身符:“将我的血还予你,我仁慈的父”
安东尼奥凝视着他们,叠好脏布,在这幅壮阔军势的边缘观察着。
骑士们排成队列,沉默不语,马匹一直在紧张地踱步,士兵抱紧武器,连玩笑话都不敢说出口。没有人交谈,这不是秩序,这是恐惧。
在来到昆卡之前,他走遍了萨拉贡的每一座山脉,涉过了卢西亚平原的每一条河,在西帝国的铁蹄下举过剑,也在北境的雪原中挣扎。
四个问题依然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目标太模糊。究竟是什么野兽?
时间点不对。冰雪初融,环境恶劣,无论是暖流还是寒流都会迅速拖垮战马。
领主反常。他疯了,满嘴“净化”、“清除”和“亵读”。
最后是兵力调配。
集结所有骑士、私兵,甚至雇佣那些凶残的莫加瓦尔山地步兵——这绝对不是为了鼠人,至少不是那些在山里刨食,连铁器都缺乏的鼠人。
莫加瓦尔人是着名的鬣狗,他们尤其擅长在崎岖荒野中迅速追击,通常不会佩戴如此厚重的全护面头盔,更不会带铁片加厚的重盾,这会让他们寸步难行。
老兵很快想到了答案。
雇佣兵知道他们要对付什么,敌人有强弩。
足以击穿盔甲的强弩。
而且,领主还带上了旗帜。
这绝不是普通的平叛或边境冲突。
没有哪个理智的领主会在这种时候带着这样的装备去驱赶野兽,除非他根本不在乎军队的实际战力,只在乎展示某种东西。
那么,骑士和士兵不过是舞台上的丑角。
或许领主觉得雇佣兵就足以解决实际的战斗,但必须要拉上所有士兵,才能震慑那个无形或未知的敌人。
“疯子。”他吐出一个词,怒火在眼中燃烧。
这个偏执的疯子仅仅只是为了面子,就要让小少爷身陷险境。
但一名骑士又怎能反驳他所效忠的领主?
他叹息着,面上的皱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象是又老了十岁。
老兵整理好装备,再度回到阿马迪斯身边,他的眼睛在看着马腿,思考着如何让它意外地倒下。
“少爷。”他低声说,“你信任我吗?”
骑士之子错愕地从马背上垂下视线:“叔叔,你在说什么呢?我父亲信任你超过所有人,我当然也信任你!”
“那就听我的话。”老兵说,“我的话就是您的命令,我希望我说该做什么,您就照做。”
“我会保护您,就象我曾经保护您父亲那样。”
年轻人张了张嘴,他不明白为什么叔叔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但他还是轻轻点点头:“我会照做的。”
“少爷,记住,在战场上,不要离开我身边。这是你父亲教导我的,战场上新人必须跟随老兵,才能领会精髓。”
“不要冲动,更不要独自追击。我们只跟着大部队行动。”
“让那些莫加瓦尔人走在最前面,时刻拉住你的马”
阿马迪斯被叔叔反常的表现弄得有些紧张,他把话听进去了,却没有让那份忧虑停留过久。
军阵集结了。
在他眼前,是一幅足以加载家族史册的画卷。
总计超过两百人的军队,就这样在城堡前集结完毕,长枪如林,彩旗飘飘。在这个很久没有战争的边缘领地上,是如此的庄严壮胜,宛若一幅恢弘的教堂壁画,将所有的世俗喧嚣都定格在了一片神圣的寂静中。
年轻人的心因眼前的景象而激昂。
他觉得自己也已置身其中,成为传奇的一部分。
他胸腔里激荡着一股炽热的火焰,那是骑士的荣耀,是他父亲曾骄傲佩戴的身份。他继承了这荣耀,此刻正与他的领主和十一位骑士同袍一道,即将踏上征途。
在年轻的阿马迪斯眼中,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英雄史诗般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