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束刺破黑暗的车灯,如同疲惫巨兽的眼睛,艰难地碾过徐来他们留下的车辙,最终在距离篝火营地约二十米外的草地上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但庞大的车身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正是那辆旅游大巴。
车门“嗤”一声打开,率先跳下来的是那位面色黝黑、神情坚毅的司机。
他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朝着徐来他们的篝火方向喊道:
“徐老师!可算是追上你们了!这路太难走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徐来早已站起身,反曲弓并未放下,只是自然地垂在身侧,锐利的目光扫过大巴车敞开的车门和随后陆续下来的人影。林薇依旧在车顶警戒,复合弓的箭头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微光。赵大力和孙小雨也迅速靠近徐来,李慧则下意识地将妞妞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车门把手,随时准备把女儿塞进去。
大巴车上陆续下来了十几个人。
除了司机,徐来认出了那位曾恳求过他的退休老医生和他的老伴,两人互相搀扶着,脸上带着长途颠簸后的疲惫和一丝不安。乘客里几乎一半是老年人,只有几个青壮年男女。
最后下来的,是时髦卷发女和她那个“巨婴”儿子。
此刻母子俩没了白天的嚣张气焰,缩在人群后面,眼神躲闪,尤其是那儿子,看到赵大力壮硕的身影和徐来冷峻的表情,更是下意识地往母亲身后缩了缩,似乎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徐老师,”司机走上前几步,停在篝火光照的边缘,没有贸然进入内核局域,语气带着明显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我叫王铁,开了二十多年大巴了。
白天听了您的话,觉得您指的方向有道理。
我们车上这些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跟着您走,活命的希望大些。
那林子方向也有人去探了,可这没点依仗真不敢乱闯啊。
我们车大,跑不快,但总算没掉队,也没陷住。”
徐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铁,又扫过他身后那一张张在火光下显得徨恐又期盼的脸。
他心中没有丝毫“被追随”的得意,反而象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李慧母女的添加,是他基于“价值明确、风险可控”原则的快速权衡。
眼前这十几号人,一半的老人,加之一辆笨重的大巴,完全是计划外的沉重负担。
“王师傅,”徐来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冰冷感,
“我白天说得很清楚,我的团队是我和我的学生,加之李女士母女。
我们只对自己这个小团队负责。
你们跟过来,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重点在卷发母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母子俩立刻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我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所有人。”
徐来的话像冰锥,刺破了部分人心中刚升起的虚幻安全感。
“我建议你们找水源扎营,是为了大家共同求生的一个方向。但现在,我们自身也是摸索前进,前途未卜。”
他指向自己那辆沾满泥泞的h6和旁边略好些的gls:
“看到我们的车况了吗?这一路有多难走?我们自己的物资也极其有限。”
他特别强调了“极其有限”四个字,目光再次扫过人群。
“水、食物,每一份对我们这个小团队来说都关乎生死。所以——”
徐来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们不会分享任何物资给你们。
你们大巴上的东西,是你们自己的。
同样,你们遇到的任何危险,也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应对。
我的团队只会专注于保障自身安全和小范围的警戒协作。”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得大巴上下来的众人心头冰凉。
老医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几个青壮年互相看了看,脸上也露出难色。
王铁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似乎早有预料,用力点点头:
“徐老师,我明白!
我们不敢奢求您分物资!
能远远跟着,沾点光,知道个方向,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我们自己车上还有些吃的喝的,能撑几天。
我们……我们也会尽量不拖后腿,晚上我们车上也有人轮流守夜!”
他这话主要是说给徐来听,也是说给自己车上的人听,强调了“不拖后腿”和“自己守夜”。
卷发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见死不救”,但白天被赵大力撞飞和徐来那无视的冰冷态度让她心有馀悸,再看看林薇那寒光闪闪的箭头和徐来手中的反曲弓,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自己儿子,示意他闭嘴。
那“巨婴”儿子更是禁若寒蝉,只敢吸吸鼻子,似乎空气中有什么香气——馋猫鼻子尖,徐来他们的鹰肉,已经熏烤完毕,都收起来了!“巨婴”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这次,他连张嘴的念头都不敢有。
“最好如此。”徐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意有所指地再次瞥了卷发母子一眼:
“记住,管好你们的人,尤其是,控制好噪音和情绪。
在野外,不必要的声响和混乱,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源,会引来你们无法想象的东西。
如果因为你们的行为引来麻烦,威胁到我的团队安全,我会第一时间带人离开,绝不会回头。”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
大巴车众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寒意,纷纷点头,连卷发女也僵硬地点了下头。
徐来指了指大巴车旁边相对平坦但远离自己篝火和车辆的一片局域,
“你们就在那边扎营吧,保持距离。
篝火,你们看,想生就生,不过晚上不好找柴火,另外别离林子太近,可能有危险。
王师傅,守夜的事,务必安排妥当,范围复盖你们自己局域就好,不必靠近我们这边。”
“是是是!明白!谢谢徐老师!”
王铁如蒙大赦,连忙招呼自己车上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从大巴的行李仓里搬出一些收集来的枯枝——是的,他们在路上就拾掇了不少,毕竟有时候要落车探查、铺路、推车、找路、休息之类的。
没几把刷子,真的跟不上。这让徐来有点刮目相看。
在徐来指定的地方,他们手忙脚乱地升起一堆篝火。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和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低声的交谈。
卷发女也难得地没有作妖,只是拉着儿子紧靠着大巴车身坐下,警剔地打量着四周的黑暗,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王铁挂起了一个不锈钢脸盆,是的,脸盆,挂在了篝火之上。
“来来来,水!要吃泡面的,把矿泉水都集中一下!来点热乎的。”
王铁压低声音招呼着,尽量不去惊扰徐来营地那令人心安的警戒身影。
大巴乘客如梦初醒,纷纷从各自的背包、行李袋里掏出所剩不多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将水聚拢过来。
清澈的水流哗啦啦注入盆中,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清淅。每倒一些水,都有人下意识地舔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充满不舍和期待。
在这未知的荒野,每一滴水都弥足珍贵,但此刻的寒冷和疲惫,让一份热水成了最直接的慰借。
王铁目光如炬,来倒水的,就得倒够,当然,要啃冷食的,他也不管。
水烧得很慢,寒冷的夜风不断带走篝火的热量。
人们围坐在火堆旁,沉默着,身体不自觉地缩紧,竖起耳朵捕捉着黑暗里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卷发女紧紧搂着儿子,母子俩眼睛死死盯着那盆尚未烧开的水,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终于,盆底开始密集地冒出细小的气泡,水汽氤氲上升。
王铁确认水开了,这才松了口气,招呼道:
“好了!刚刚倒水的把泡面准备好,我来分水。”
王铁居然又拿出一个陶瓷缸,开始给大家分水——没人怀疑这就是王铁的洗漱用具……
但这会没人嫌弃。
分完水,王铁一愣,他自己是最后一个,结果水是明显不够泡面的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没有盖子,水给白白蒸发了不少,这个亏只能他自己硬吃了——他突然有点理解徐来了,领头人不好做啊!
没有人大吃大喝,所有人都在节约粮食,不知道要撑多久。
只有“巨婴”从时髦卷发女手里,毫不尤豫的抢走了母亲吃了一半的面条,疯狂的咀嚼着。
卷发女本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是叹了口气,拿起儿子吃剩的面汤,小口的喝着。
徐来这边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安排。
夜,越来越深。
车里有点冷。
昼夜温差太大了。
李慧有两条毛毯,贡献了一条给哈弗上的三个学生仔,他们已经把比赛服都套上了,还是冷。
剩下一条,她让徐来和女儿妞妞共享,她自己从行李箱里翻出衣服,给自己遮盖。
大家还能凑合过夜。
大巴车这边就不好过了,王铁是不可能开着车供暖的,他都怕油箱里的油不够用!
不过,他知道,他的大巴,里程比两辆suv要远,这就够了!
真到了没油的地步,大不了大家一起徒步呗,他没什么好怕的,应该害怕的,是车上的老弱妇孺……
所以他不激活车子,没人有意见。
有人衣服少,冻得睡不着的,就落车去烤火。
大巴前的篝火,如同黑暗汪洋中一座孤岛,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
旷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过草地,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显得四周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