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姜纾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此处正是罗叔曾带她来过的鹊树。
虬结的枝干如巨臂般伸向天空,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枝叶在风中摇曳,银饰发出细碎清越的叮当声,与丝带猎猎作响的铮鸣交织成一片,仿佛古树在低语吟唱。
周思然环顾这四周,忍不住问道:“这解蛊需要的草药究竟在哪里?
只见沉青叙缓步走至树下,仰首凝视着被枝叶切割得斑驳的天空,神情在光影流转间显得莫测。
随后,沉青叙从苗服的衣襟内取出一柄匕首,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拨开树根处厚厚的腐殖土层与苔藓,露出了盘根错节、颜色深沉的根系。
周思然走到他身侧,摒息看着,只见沉青叙手起刀落,利落地斩下了一小截约莫手指长短的深褐色树根。
就在树根断裂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呼啸而过,整棵鹊树剧烈摇曳,银饰与红绸发出的声响陡然变得急促。
沉青叙面色不变,稳稳握住那截树根。
树根在沉青叙手里转了一圈,断口处竟缓缓爬出一只通体剔透,泛着碧绿光泽的小虫,其形貌奇异。
周思然心头一凛,下意识后退半步。
沉青叙不慌不忙地取出一个小木盒,低声诵念。
那碧绿小虫仿佛听懂了指令,温顺地爬进了小盒中。
沉青叙合上盒盖,低声道:“倒是意外的收获。”
就在这时,旁边林间小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模糊的人语。
周思然神色一紧,看向沉青叙。
沉青叙眉头微蹙,当机立断:“躲起来。”
他身形一闪,敏捷地隐入空地边缘一处巨石之后,周思然立刻紧随其后。
这巨石与茂密的灌木浑然一体,形成了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若非刻意搜寻,绝难发现。
两人刚藏好身形,那脚步声便已清淅可闻,正朝着鹊树的方向而来。
林间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艰难地攀上山顶。
走在前面的薛子舒穿着一身利落的登山服,脚步还算稳健,而跟在后面的苏暖轻早已气喘吁吁,白淅的脸颊因运动泛着红晕。
“子舒,还、还要多久才能到?”苏暖轻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薛子舒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将她拉上来:“马上就到了。”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早就说了,我一个人来就行,你非要跟着受这个罪。”
苏暖轻朝她摆手。
两人终于抵达山顶的空地,映入两人眼帘的只有那棵巍然屹立的巨树。
苏暖轻环顾四周,疑惑地问:“不是说那种蛊虫只在,那个什么里寨才有吗?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进里寨,反而要来这个地方?”
薛子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里寨太危险了,最好别轻易踏足。这棵鹊树很特别,在这里或许也能找到。”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万一找到了,我们就不用冒险进里寨了。”
苏暖轻咬了咬唇,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快找找。”
巨石之后,沉青叙的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
原来是她们。
顾聿深身上的蛊毒已解,没想到她们还不死心,竟还想再给他下蛊。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木盒上,又转向正在树下仔细搜寻的两人,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还真是……缘分啊。
沉青叙轻轻打开木盒,那只通体碧绿的蛊虫缓缓爬出。
他低声念诵,蛊虫听懂了指令,悄无声息地朝着苏暖轻和薛子舒的方向爬去。
薛子舒正蹲在树下仔细翻找,内心其实早已不抱什么太大希望。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碧色。
“找、找到了!”薛子舒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蛊虫爬上她的掌心。
苏暖轻闻声快步走来,看到薛子舒手中的蛊虫,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太好了!我就知道,上天一定会帮我的!”
薛子舒谨慎地将蛊虫放入特制的容器中,两人相视一笑,迅速收拾好东西,沿着来路下山去了。
待她们的脚步声远去,沉青叙才从巨石后缓步走出。
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截鹊木。
“既然这么想要……”他低声自语,眼底掠过一丝暗芒,“那就祝你们得偿所愿了。”
——
姜纾睡了个惬意的回笼觉,简单洗漱后,慵懒地走下楼。
民宿的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在她全然不知的角落,一只小虫正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她的步伐,忠实地执行着任务。
楼下餐厅里,两位年轻的考察员正吃着早餐,看见姜纾下来,热情地朝她挥手。
姜纾下意识地回以微笑,正要走过去,一个绝没想到会在此处听见的声音从身侧响起。
“纾纾!”
姜纾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
顾聿深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通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看向她。
“纾纾,我给你点好了早饭,一起过来吃吧。”他语气熟稔,如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隔阂与分离。
那两位考察员立刻识趣地低下头,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不说话了。
姜纾深吸一口气,走到顾聿深对面坐下。
有些话,是时候该说清楚了。
顾聿深殷勤地为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又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接着熟练地往碟中倒入些许香醋。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包子蘸醋了,叔叔阿姨都不爱碰醋,就你一个人喜欢。”他语气里带着怀念,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小笼包也不爱吃猪肉馅的,总说有些腥气,只偏爱牛肉馅的。”
“还有这粥,不爱甜口,偏偏喜欢咸粥。”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往日的回忆里,细细书着那些属于姜纾的习惯。
然而姜纾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她不明白,他为何在此刻,重提这些旧事?
“顾聿深,”她打断他,声音平静也带着疏离,“你已经结婚了。而我也……”
“我已经离婚了。”顾聿深打断她说道。
姜纾后面想说的话因为这句话,戛然而止,她怔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你离婚了?”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姜纾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随着这句话停滞了一瞬,餐厅里弥漫着骤然紧绷的气氛。
那只藏在暗处的小虫,触须微微颤动,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