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金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可随着景隆帝万寿圣节临近,整个汴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喜庆而忙碌的氛围中。
四方来朝,万邦咸集。
大理、日本、金、西夏等国皆派遣了规模不等的使团前来贺寿,唯有正与大宋处于交战状态的辽国,此次未见使者踪影。
鸿胪寺作为主管外宾朝贡、宴劳、给赐、送迎等事务的衙门,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寺卿、少卿亲自督阵,安排使团入住驿馆,核定觐见礼仪,筹备赐宴流程。
礼部则从更高层面负责审定典仪规制、掌管诏敕文书,以及统筹协调光禄寺、太常寺等相关部门。
尚书江尚绪虽无需处理具体接待琐事,但统筹协调、确保万无一失的压力同样巨大,连日里在部衙与各寺之间往返协调,难得回府。
京城各主要驿馆人满为患,街市之上,随处可见服饰各异、语言不通的外族使节与随从,好奇地打量着汴京的繁华盛景,为这座都城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这日晚间,江尚绪难得回府用膳,饭后几人便齐至书房。
“刚接到北疆密报,”江尚绪面色沉凝,压低了声音,“前几日,我军派出一支精锐夜袭辽军营地,意图烧其粮草,不料中了对方埋伏,小败一场,折损了数百人马。”
江尚儒眉头一皱:“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此事暂时被压着,但过个三五日,战报必会传回京城。届时,陛下心情恐怕……”
江尚绪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在万寿节前夕传来败绩,无疑是一盆冷水。
回去路上,江琰看着还是一袭单衣的江石:
“穿这么少,不冷吗?”
江石笑道:“公子,属下每天练功,身体强壮的很,不觉得冷。”
江琰点点头,“最近轻功练得如何了?”
“就这样跟公子说,咱们府中的护卫首领,恐怕都不及我半分。”江石洋洋得意。
江琰斜他一眼,“吹吧你就。”
“真的公子 ,我不骗您……”
翌日,翰林院中。
江琰如同往常一般,在值房内处理公务,偶尔与郑茂远、冯子敬探讨几句《坤舆万国图》的细节。
临近午时,他似有些烦躁地揉皱了数张宣纸,上面写满了涂涂改改的诗句,随后唤来负责清扫的差役,吩咐道:
“这些废稿,拿去处理掉。”
那差役躬敬应下。
然而,这些废稿并未被投入焚化炉,而是很快便出现在了王侍讲的值房内。
孙编修等人也围拢过来,仔细观看。
“妙啊!”孙编修抚掌低叹,“你看这句‘铁甲映寒光,胡尘不敢扬’,还有这句‘圣主临轩万国朝,八方宾服拜天骄’……气象宏大,辞采斐然!若在往常,定是上佳之作!这江琰,果然有几分急才!”
王侍讲却捻着胡须,面露疑色:
“如此佳作,他竟随手丢弃?未免太过轻易……会不会有诈?”
孙编修不以为然:“王兄是否太过谨慎?或许是江琰年轻气盛,对己要求严苛,自觉不够完美,故而弃之。再者,他如今圣眷正浓,或许真不屑于此等颂圣之作?”
王侍讲沉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待我打探清楚再说。”
他总觉得江琰此举透着古怪,似乎这件事办的太容易了。
两日后,王侍讲急匆匆找到孙编修,屏退左右,低声道:
“孙兄,幸好我等未曾轻举妄动!我刚从林阁老那边听到风声,北疆前几日夜袭辽营,吃了败仗!消息虽未公开,但阁老们已然知晓!”
孙编修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败了?那江琰这诗……”
“正是!”
王侍讲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庆幸,“这江琰好毒的心思!他定然是早已得知败讯,故意写下这等‘战无不胜’、‘胡尘不扬’的诗句,假作废稿让我等拾去!若我等不识好歹,将其稍作修改充作己用,在万寿节上呈递……陛下正因败绩恼怒,见到此等诗文,岂非指着鼻子骂他昏聩无能、粉饰太平?届时龙颜震怒,你我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孙编修听得冷汗涔涔:
“这江琰,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歹毒!”
王侍讲冷哼一声:
“阁老已有吩咐,此次万寿节诗文,我等就按之前准备的那几篇中规中矩的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绝不能让江琰钻了空子!”
翰林院下值时分,江琰路过王侍讲几人的值房,推门进来。
只见王侍江、孙编修等人脸上都露出一丝疑惑,不明白前些日子刚当众撕破脸,今天他主动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只见江琰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关心又似试探的笑容,拱手道
“王侍讲,后日便是万寿节了,不知那应制诗文,诸位大人准备得如何了?”
王侍讲拱手还礼,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从容,甚至带着几分矜持的得意。
他拿起桌前一个精致的锦盒,朗声道:
“江编修有心了。本官蒙陛下信任,主持此事,岂敢懈迨?诗文早已准备妥当,皆已誊抄清淅,装订成册,只待呈递御前。”
江琰笑道:“如此甚好,那下官就预祝王侍讲马到成功了。”
“借江编修吉言。”王侍讲拱拱手。
江琰随即昂首阔步而去。
出了翰林院,王侍讲与孙编修相约去酒楼小酌。
几杯酒下肚,孙编修忍不住笑道:
“王兄,方才你是没看见江琰那小子最后的眼神,怕是以为咱们真捡了他的‘佳作’,等着看咱们出丑呢!”
王侍讲得意地捋须:“哼,毛头小子,还想跟老夫斗?他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早已被我看穿!咱们稳扎稳打,虽不出彩,但也绝无错处。届时陛下纵然因北疆之事心情不豫,也挑不出咱们的毛病!看他江琰还能耍什么花样!”
万寿节前夜,忠勇侯府,锦荷堂书房内。
烛光摇曳,映照着江琰平静无波的脸。
“江石,”江琰的声音低沉而清淅,“王侍讲值房内,有一个锦盒,里面装着明日要呈给陛下的万寿节诗文册子,你去弄来。”
江石没有丝毫尤豫,沉声应道:“是!属下这便前去!”说罢便要出门。
“等下。”江琰皱眉看他,“我还没说钥匙在哪呢,你怎么进去?”
“公子,其实师父他……还教过我如何开锁。”
江琰……
看着江石领命而去,悄然融入夜色之中,江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他要的,只是让王侍讲等人以为早已识破了自己的计谋,自己再没有后手,放松警剔。
可这好戏,不过今晚刚开始。
明日万寿节,想必会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