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后,勤政殿内。
景隆帝端坐御案之后,目光落在下方垂首肃立的褚衡身上。
“中元节之事,查得如何了?”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满满的压迫感,“朕不信,一个幽禁北苑的废妃,能有如此本事,将手伸得那么长。
“回陛下,臣有负圣望。经查,李御女还是婕妤之时,确系通过重金买通了昭华宫一名负责洒扫的杂役,偷换了药材。太医院负责煎药的内侍中,有两人在事发后便服毒自尽。然,臣顺着线索深挖,又发现尚食局也有猫腻,可等臣刚查到她们时,那两名宫女已意外落水身亡。线索至此中断。”
他略一停顿,继续禀报,语气愈发凝重:
“此外,臣还查到,贵妃娘娘、德妃娘娘、杨昭容、何充容、胡婕妤宫中,都曾有人与这几名已死的宫人有过或明或暗的接触,痕迹杂乱,难以分辨究竟哪一方才是背后真正下手之人。”
景隆帝眼神微眯,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如此说来,这后宫之中,想借机除了张氏和九皇子的人,还真不少。”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褚衡,“皇后呢?凤仪宫可曾插手?”
褚衡身形似乎僵了一下,略显尤豫。
“说。”景隆帝语气不容置疑。
一旁侍立的钱喜见状,适时地躬身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道:
“陛下,皇城司确实……查到了凤仪宫的身影。不过,据下面人回报,凤仪宫的人并非下手,反而是在……阻拦。据查,当日除了李御女换掉的那碗药,便是那尚食局的宫人在张美人日常的饮食中动了手脚,那东西若用了,恐怕等不到生产,便会一尸两命。是凤仪宫的人察觉有异,暗中将那份动了手脚的膳食给替换掉了。或许是皇后娘娘当时也想暗中探查,怕打草惊蛇才没将此事发作。只是……他们挡了第一次,却没料到又有人在药上做文章,第二次……没能挡住。”
景隆帝听完,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她到底……还是这般,怎么都不会去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若非皇后暗中维护,恐怕连这“鬼节”降生的皇子都保不住,这张家还妄图用这个孩子去抢皇后的位子。
他将这烦心的事暂且搁下,转而问道:
“朕让你派人前往苏州,安排得如何了?”
褚衡立刻回道:
“回陛下,人手已安排妥当,乔装成一支从江南往北地贩运丝绸的商队,前天一早便已出城,会先抵达苏州附近,等侯江大人返京时,跟随其后。”
景隆帝点了点头,沉吟道:
“恩。记住,让他们暗中保护好江尚儒,但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朕……也想看看,忠勇侯府对此,会作何反应。”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想看看江家是全然依赖皇恩,还是另有暗中力量。
忠勇侯府,前院书房。
江尚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郁郁葱葱的草木,眉头深锁。
“二弟此番回京,看似风光,只怕这一路,不太安稳。”
“老爷莫要担心,二爷此次应召返京,陛下必得暗中派人保护二爷周全的。”管家宽慰道。
江尚绪叹出一口气,“陛下虽会暗中派人跟随,可若真遇到什么凶险,那些人未必会第一时间全力相救。只怕陛下这次会有意试探我江家,到底会不会也暗中派人接应”
他不敢拿自己亲弟弟的性命去赌帝心难测,更不敢赌那些潜藏在暗处敌人的耐心。
“明面上,派一队府中精锐护卫,快马加鞭赶往苏州,大张旗鼓地迎接二弟返京。”
江尚绪吩咐道,这是阳谋,是给皇帝和各方势力看的姿态——江家重视这位即将上任的户部侍郎,行事光明磊落。
“是,老爷。”管家领命。
“另外,”江尚绪转身,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递给管家,声音压得极低:
“将这封信,送往那边。告诉他们,务必确保二弟此行万无一失。”
管家接过信,神色一凛,郑重地收入怀中,没有多问一个字,悄然退下。
这封信将去向何处,调动何种力量,唯有江尚绪自己清楚。
这是江家真正的暗手,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轻易动用。
相较于父亲的凝重部署,江琰这几日的生活显得平静许多。
翰林院的工作已逐渐上手,整理前朝实录虽枯燥,却能让他沉下心来,从故纸堆中窥见历史兴衰、政令得失。
他与几位态度平和、专注于学问的同僚也渐渐熟稔,偶尔会探讨些经史问题。
这日下值回府,他并未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信步去了二哥江瑞那里。
江瑞正在书房对着一幅水利图蹙眉,见他来了,便拉着他讨论起沉默那边新送来的几张关于改良灌溉水渠的草图。
兄弟二人就着图纸,争论着水流量、坡度、材料耐久等问题,直到华灯初上。
谢绝了二嫂留饭,江琰回到锦荷堂时,苏晚意正指挥着小丫鬟们将新得的几盆兰草摆放到合适的位置。
见他回来,她展颜一笑,迎了上来,替他解下官袍,换上家常的软缎。
“夫君今日回来得倒早。”她声音温柔,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
“恩,今日事务不多。”
江琰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指尖的温软,一日公务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他目光扫过那几盆兰草,笑道,“这兰草品相不错,岳父大人费心了。”
果然还是有钱好啊,总能寻到些好东西。
晚膳后,夫妻二人在院中纳凉。
月色如水,倾泻在庭院中,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苏晚意轻轻靠在他肩头,说着家中琐事,哪房的下人办事得力,哪处的开销需要调整,声音轻柔,如同夜曲。
江琰揽着她,听着她的絮语,目光却不由望向南方夜空。
二叔江尚儒的返京之路,注定不会太平。
不过父亲也已派出护卫,陛下那边也会有人手。
至于那封信,他根本不知道,又或者说,他的身份,没有资格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