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肃杀与恐慌之中。
皇城司的黑衣缇骑与殿前司的禁军频繁出动,马蹄声踏破清晨与深夜的宁静,一家接一家的府邸被粗暴地撞开,哭喊声、呵斥声、锁链碰撞声不绝于耳。
刑部与大理寺的监牢人满为患,两部官员更是连夜审案,灯火通明。
因着皇城司介入,又有陛下默认,审案时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监牢中哀嚎声昼夜不断。
抄家、锁拿、审讯……昔日里门庭若市的府邸,转瞬便粘贴了刺眼的封条。
这场风暴的内核,自然是户部与工部。
户部左侍郎李德丰及下属两名郎中首当其冲,罪名是利用职权,在漕运、税银等多项事务中贪污受贿、监守自盗,并通过赌坊洗钱,数额巨大,证据确凿。
工部也有一名三品大员牵涉其中。
右侍郎郭合鸣作为李德丰在工部的重要同谋,联合下面郎中、员外等负责具体工程项目的审批与验收,收受巨额贿赂,为以次充好的劣质材料大开绿灯,直接导致了包括罗州河堤、府邸修缮、道路建设等多处工程隐患。
另外,户部度支主事、都水监主事等多名中低级官员,或是经手具体帐目,或是负责地方工程对接,皆深度参与其中,贪墨分润,形成了牢固的利益链条。
风暴甚至蔓延至地方,罗州司仓参军钱贵等人也被供出,涉及地方采买、验收环节的舞弊。
此外,还有一些与李家往来密切、或在赌坊有大量不明资金流入的其他部门官员,如光禄寺少卿、太仆寺丞、监察御史等,也因涉嫌受贿或财产来源不明而被拘押待审。
一时间,各部衙门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官差就出现在自己的值房门外。
因着刑讯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效率也大大提升。
五日后早朝,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太极殿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联袂出班,手持厚厚的奏章,沉声禀报查案进展。
当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桩桩触目惊心的罪状、一串串令人咋舌的贪墨数额被当庭念出时,百官队列中不断有人脸色发白,身体微颤。
“砰!”
景隆帝猛地将御案上另一份汇总奏折狠狠摔在地上,龙颜震怒,声如寒冰:
“好啊!真是好得很!朕的户部、工部,都快成了他李德丰的私库了!贪墨工程款项,以次充好,罔顾民生!尔等食君之禄,就是如此为君分忧的?!朝廷的体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跪倒在地的工部尚书周正清与户部尚书赵秉严。
“周正清!赵秉严!你二人身为一部长官,对下属官员如此胆大妄为之举,竟毫无察觉?!是瞎子,还是聋子?!亦或是……根本就是同流合污?!”
二人早已汗透重衣,闻言更是以头抢地,连声请罪。
“臣失察!臣有罪!恳请陛下治罪!”
周正清声音发颤,“臣御下不严,致使李德丰此等贪赃枉法之徒长期盘踞户部,臣……臣万死难辞其咎!”
赵秉严也急忙辩解道:
“陛下明鉴!郭合鸣等人行事隐秘,与户部勾结,帐目做得天衣无缝,臣……臣一时不查,被其蒙蔽,臣愿领失察之罪!”
“失察?一句失察就能抵消这滔天罪责吗?”景隆帝怒极反笑。
这时,朝堂上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几位御史和清流官员为首,言辞激烈:
“陛下!李德丰、郭合鸣等人实属罪大恶极,应按律严惩,以儆效尤!所有涉案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均应革职查办,绝不姑息!唯有如此,方能肃清吏治,重整朝纲!”
“正是!此等蠹虫,多留一日,便是对朝廷多一分损害!空缺职位,正好可选拔清廉干才填补!”
另一派则多为一些老成持重或与涉事官员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他们忧心忡忡地反驳:
“陛下,此事光是京中涉案官员,就已将近二十馀人,若一概革职查办,其他衙门还好说,但户部、工部必将陷入瘫痪,许多紧要事务无人处理,恐生大乱啊!”
“是啊陛下,法理不外乎人情,其中或有被裹挟、情节较轻者,是否可酌情从轻发落,令其戴罪立功?骤然空缺太多职位,于国事无益啊!”
双方争论不休,殿内一片嘈杂。
景隆帝冷眼看着下方的争论,声音拔高,尽显帝王威严:
“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贪腐之事,绝无可恕!所有涉案官员,无论情节轻重,一律革去官职,押入大牢,由三司会审,按律定罪!朕的朝廷,容不下这等蛀虫!”
“刑部、大理寺!”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出列:“臣在。”
景隆帝手持奏折,“此案主要涉事名单虽已你们给朕继续查。朕倒是要看看,朝廷到底还养了多少吃里扒外、鱼肉百姓的混帐东西。”
“臣遵旨。”
景隆帝目光扫过众臣,继续道:
“至于职位空缺……各部紧要职务,可由员外郎、郎中、主事等副职暂代,或由资历较深、素有清名的官员暂领。况且今年春闱刚过,多的是候缺的进士举人,正好择优选用!吏部尚书陈立渊!”
陈立渊连忙出列:“臣在。”
“着你立即统计各部空缺职位,拟定暂代及候补人员名单,尽快呈报。所有暂代官员,若能在年底考核中表现优异,年后便可正式任命。此事若办得好,便是大功一件,若再出纰漏……哼!”
“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吏部尚书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最后,景隆帝的目光再次落到瑟瑟发抖的周正清和赵文渊身上:
“至于你二人……虽无同流合污之实,然失察之罪难逃!罚俸一年,留任原职,以观后效!若再出此等纰漏,数罪并罚!”
这已是格外开恩,两人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谢陛下隆恩!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戴罪立功!”
而对于“无辜”丧子的张诠,景隆帝也做出了表示。
张晗最终被定性为“受凶徒波及,无辜殒命”,但念在其“无意间”因此事揭开了赌坊黑幕,促使朝廷揪出大批罪臣,也算功劳一件。
加之顾念张昭仪身怀龙胎,张诠老年丧子,景隆帝特赐下恩典:
晋封张诠为慎勤伯 ,以示抚慰。同时,擢升慎勤伯世子张旭为四品明威将军,命其择日前往京郊大营任职,以示皇恩浩荡。
官职虽不高,但到底是个正经差事。
这一连串的封赏下来,张家可谓是因祸得福。
张诠老泪纵横,在府中设香案叩谢皇恩。
而京城其他勋贵府邸听闻此事,在惊愕之馀,也不免私下议论,都说这张家是走了狗屎运,死了个不成器的儿子,反倒换来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伯爵封号和一个有实职的将军儿子,这买卖……到底是赚了。
但无论如何,一场席卷京城官场的大风暴,表面上算是暂时平息了。
留下的,是大量空缺的职位,暗流涌动的人心,以及那本牵扯出无数是非的帐册背后,可能尚未完全浮出水面的更大阴影。